出了賓館,田芬急急忙忙朝郵局跑去。已是深夜了,郵局都關了,只有總部仍燈火通明,晝夜營業。田芬把血淚掙來的2千元寄往北京後,心中的巨石才放了下來,心裡才輕鬆,可比生命更重要的廉恥、貞操觀又湧上心頭。今天這不就是賣身救女麼?這算高尚還是可恥,越思想越內疚,覺得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女兒。自己幹了見不得人的事,羞辱、悲憤湧上心頭。一回到家,立即開啟火燒水洗下身,想洗去恥辱,洗得了肉體,可怎洗得了靈魂和感覺呢?洗完出來,只聽母親又在嘮嘮叨叨:“洗啥子嘛?用那麼多水,現在水又漲價了,每噸又漲了3角……再洗還是那個樣子,乾不乾淨自己曉得……”最後一句話本是老人隨口說的,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下象一把刀直戳田芬的心臟,她哇哇大叫兩聲,衝上去又掐其母的喉嚨,直掐得快不能動彈為止。田芬一下鬆了手,呆呆坐在一邊,看母親慢慢喘息,回過神來時,田芬突然作出決定:既然活起這麼累這麼苦,何苦還活呢?於是衝進裡屋找來往日一瓶農藥“樂果”,一口氣喝下。此刻,頭腦格外清醒,見母親爬起來,立即上前幫扶一下後,自己準備走出門外,死在門外,以免嚇到母親。可此刻母親突然叫道:“芬兒啊,你別拉下我就一人走,你還是扶我一起,一起走。”一句話本是指出門走一走的,但田芬聽來心中一驚:對,我死了,母親咋活?是,是,是,要走一塊走,“別拉下我啊!”母親的話點醒了田芬,田芬上前用最後的力量卡住母親的脖子,再也不鬆手,直到兩人都僵硬。
第二天中午,周鐵巴下班回家,一見如雷轟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的漢子,槍林彈雨中不眨眼的戰神,此刻一下癱倒在地上,直到有人進來發覺,才急忙通知110。110來了,把周鐵巴立即送醫院搶救。六一聞訊趕去,只見周鐵巴目瞪口呆,哈啦子順著嘴角長流,他是否瘋了?
事情並沒完結,那個福建高老闆,那晚快活後,真正嚐到良家婦女的味道,見慣畫眉撓頭賣風騷的小姐,一見到這樸素的婦人,猶如找回過世的妻子。本來第二天還要去找的,因公司新上馬一臺鍋爐,要到洛陽去採購,於是急忙坐飛機趕去看貨、定貨,付預定金,直到15天后一切辦完,又才風塵僕僕趕回來,一路上心急火燎的,路上也還打幾個電話是關機。這更加逗起高老闆的騷勁,一下飛機,立即打的直進雨城,一路上不停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真想一步到雨城,找到田芬,一把抱上床。一個小時汽車路四十五分鐘就到。高老闆上次問過田芬的家,是在郊區沙灣路108幢8號,這個數字好記,梁山好漢108將嘛!說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汽車直開到沙灣路108幢處,才下車。這是一片工廠宿舍,工廠垮了,房子還沒垮,可一樣顯得陳舊和破敗,還有不少是70年代乾打壘的房子。108幢是一幢一樓一底的磚木結構的建築,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房子。高老闆興沖沖來到8號,這是二樓的三間房,那時周鐵巴剛好在家傷心,燈壞了也沒心思去換個電燈泡。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聽到敲門聲也沒在意,卻聽見敲門聲的同時,一個普通話響起:“田芬,芬妹,開開門,是我回來了,我給你帶來洛陽的特產,好吃的波絲糖……我好想你喲……快開門……”一邊說一邊推了推門,“吱呀”一聲,門開了。周鐵巴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田芬,芬妹”的喊,開始還驚出一身冷汗,認為是她的鬼魂回來了,可後來一聽,火一下炸了。啥子人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調戲我的妻子。不對,妻子田芬已死,莫非她們以前有情?於是一骨碌爬起來,還沒走到門口,門被推開,一個高個子中老年男人一下撲上來,抱到周鐵巴又親又摸又叫,並解開了他褲子,把那根硬梆梆的東西直抵在周鐵巴的褲襠上。突然那人一下覺得不對,咋個親嘴、親臉都扎得痛。原來周鐵巴的一臉絡腮鬍子沒心思刮,根根如針。扎得高老闆臉痛。“你,你是哪個?”高個子驚詫地問。“老子是你爹。”說完周鐵巴一拳朝黑影臉上打去。“唉”一聲,打個四仰八叉。那人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嘴、臉流出血。周鐵巴“嘭”一下點亮打火機,看看眼前是什麼角色,一看高老闆油頭粉面,一身名牌包裝,一腔火起,飛起腿“啪”踢球一般,把高老闆踢七、八個轉,不停在牆角呻吟。周鐵巴,點個蠟燭,一把把高老闆揪過來,厲聲問道:“說,說,不說實話,老子打死你。”
“別,別打,我說,我統統都說。”高老闆不知田芬已死,還以為田芬把與自己享歡一事統統告訴其丈夫。丈夫今晚才打自己的,所以一五一十的交待,如何相遇,如何相交,給多少錢等,末了還理直氣壯地說:“我出了錢的,而且是高價2000元,田芬不幹了,也沒必要把你邀來守候打我,我們當初是講好了,一般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我是先交錢,後驗貨,平等交易,周喻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存在強逼一事,咋個收了錢,現又打人呢?還想榨錢,也該好好說……”
“好好說,老子給你好好說”,周鐵巴又是一拳,打得又準又狠,高老闆頓時臉腫得象個豬頭,嘴裡不停告饒“別,別打,我有錢,你要多少錢我都給,我有的是錢……”,卻又說到周鐵巴的痛處,更激起周鐵巴的沖天怒火,大罵:“錢,錢,錢,你龜兒子就知道錢,老子就恨死了錢,就這東西害得老子家破人亡的,老子今天給你點錢都買不到的東西,看看。”一邊說一邊順手抓過鋤頭把子,把鋤頭取去,只剩鋤把,趁高老闆脫光褲子,光起屁股,把鋤把對準高老闆的屁股眼就是用力一捅。“哇哇”高老闆大叫一聲,昏死過來。原來,周鐵巴用力過猛,一捅就捅一大半,從肚皮捅一個洞,嘴裡還吼:“叫你日,看你有錢就可以亂日,日你仙人闆闆……”。一見高老闆不動了,這才嚇慌了,立即抽出鋤把,只見血股零當的忙背起跑出門,下樓到街上,截一計程車,打的到市醫院搶救,命是保住了,可高老闆從此成了殘疾人,腰間掛一個尿瓶,長年滴尿,那東西也不敢亂插、亂硬,也硬不起來了。正當壯年的福建佬成了一名有錢有勢的宦官。
田芬出喪事辦得很簡單,卻出奇的熱鬧,都是工廠的哥們、姐妹們湊份子,真正體現工人階級的兄弟情義。誰都不去責怪她,人一死,責怪又有啥用?況且她以前也不是這麼狹窄的人,她還是工會小組長,專門負責做婦女姐妹們的工作,心直口快,俠道熱腸,助人為樂,可勸人的人,事到臨頭自己卻想不開,想來阻起,鑽牛角尖。那天工友們送了些花圈,自發給她們母女搭個簡陋的靈堂。說簡陋,真是窮了,只有一張桌子,擺一個牌子而已。可花圈卻上百個,一個挽一個,一個擠一個排兩圈,似兩道花牆,如兩隊人馬。周鐵巴守在窗邊,呆如木雞,不言不語象個泥菩薩。一切事務盡由原紙廠工會副主席賈平安操辦。賈平安找到六一,要六一寫一副對子,長5米,掛兩邊,要體現紙廠工人的悼念之情。六一叫平安取過紙筆,略一沉思,立即奮筆疾書寫一副對聯:
千紙難訴工人姐妹情
萬花深寄親朋好友誼
寫完看了看,覺得很一般,但工人師傅們皆認為好。紙廠就是生產紙的嘛!工人階級不是兄弟姊妹又是啥?花圈當有萬朵花,朵朵都有深刻寓意。既然工人們滿意就算事。六一臨走也交100元作為同學情義,告辭而去。工人階級的團結互助,再一次感動大家。大家雖下崗、失業,屬窮大方,紛紛從可憐的生活費中,擠出一部份來贊助這破碎的家庭,要讓田芬的女兒讀完她的學業,誰知供她讀完學業的竟然是美國a大學。原來,田芬的女兒在實習前報考美國a大學醫學博士,專攻癌症治療核輻射,是由美國出錢培養,實際上是選科技種子選手,學成的博士大都留在美國。這是美國的技巧。田芬剛死,她女兒就接到美國a大學的通知,第二天連夜坐飛機趕回雨城,把其母其婆安葬好後,告訴父親,她過去後一定要好好學習,業餘打點工,將來把父親接到美國去,離開這個熟悉而又傷心的地方。
果不其然,其女去了不到二個月,就來信,要給其父辦探親旅遊到美國。可週鐵巴整死不離家了,故土難離。用他的話說:“我老都老了,到美國去幹什麼?美國再好,那是人家的,金窩窩銀窩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窩。正因為祖國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之處’,才更需要熱心關注,建設祖國,首先要愛國。我不去,我有事!”這件事就是他們復員轉業軍人在東北當兵挖鈾礦和在原子彈試驗基地所需要的核輻射影響問題。周鐵巴曾在東北當兵時挖過鈾礦,轉業回雨城又在禮花炮工廠當過車間工人。木粉經硝氨、tnt混合後,在空中飛揚。六一第一次進車間檢查時,看太陽都是灰濛濛的。走一趟出來,眉毛、頭髮上都沾一層炸藥塵灰,嘴裡也感到苦澀澀的,更為危險的是:tnt又叫三硝甲機笨,是治癌物質,它嚴重的損傷人的肝臟和眼睛。工人雖戴有防護口罩,可眼睛沒戴,空氣中仍飄浮有毒塵埃,工人在車間工作長了,一般都有職業病。肝癌要經檢查才查得出,不少人一查出便已是晚期,甚至由於工廠有意無意隱瞞,加上那些年提倡的是“大幹、苦幹、拼命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戰,從此不少人臨死也不下火線,作了“光榮的烈士”,無環保的冤死鬼。看眼前物品也模糊。周鐵巴來時,已打倒四人幫,環境有所改變。但環保條件也還相當差。每月發四隻口罩而已。而伙食則有18元的肉、黃豆、白糖作為勞保。這已使其他單位職工眼饞。殊不知這是用生命的長短來換取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周鐵巴眼睛損傷算是比較輕的,因他是車間電工,常常待在車間機修辦公室,有問題才摸出去修理一下,修完又走開,就這樣眼睛也有問題,常常模糊不清,看人都是成雙成對的。六一曾取笑,對他說:“你回來把100元的鈔票拿出來看,越看越高興,一張變兩張,二張變四張……”
田芬之死對周鐵巴精神是一個刺激,眼睛一下變得更壞了,心情也更壞。他曾跑到醫院,要求動手術揭白內障。可醫生告訴他這是tnt毒素傷害,而非生理造成,不能形成一層膜,一揭就好,而是對眼球的創傷,創傷腐蝕,千溝縱橫,哪能揭得起來?哪能醫得了,至少現代科學還沒解決,如同癌症一般,留待以後醫學發達了,一定能解決。“到那時,我都死逑,眼睛還看得見個屁!”周鐵巴一甩袖衝出醫院,串聯一批老哥們,走訪有關醫保部門,得到明確答覆後,找廠領導要求按中央檔案補償,不能不理不問的。他還找到“小黃鼠”黃帥。此時的小黃鼠更是夜行客,白天都看不清,拄著竹棍行走,整天整夜都處於朦朧之中,為了節省電燈費,他不用燈,而點蠟燭。蠟也是廠裡工作的兒子偷捎帶一點回來用。他看不見,為何還要點燈?豈不正應那句老話:“瞎子點燈白費蠟。”其實,他這個瞎並不是把眼睛珠子打爆或挖掉,一點都看不見,而是毒性所侵,看不清東西,但看得見影子動,如同隔一層毛玻璃,有了燈,總比一點沒有好。所以小黃鼠成了“都市點燈”的最後一個守望者,一個歷史的笑話和悲劇人物,一箇中世紀的人。雄赳赳的周鐵巴率領的就是這一群拄棍持棒的“瞎子軍”。這些人的的確確大都是當過兵的。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當年英姿颯爽,到如今是這般模樣。“瞎子軍”拿慣槍的手,如今拄的是柺杖。這一群“瞎子軍”拄著棍棍,如同遊神四處竄,八方蕩。只要能解決他們的問題,增加三、五十元。他們開始摸索前進,在黑暗中好好求索,這三十、五十元也不知是哪個檔案上說的,還是哪個工作人員說漏了嘴的。他們根本就看不到檔案,也看不清檔案。但他們耳朵好,記性好,聽到這似是而非的話,就當了真。這三十、五十元的人民幣就在他們半睜開的眼睛前晃,這可攆不走,不管白天黑夜,錢總能發光,錢的含金量讓他們痴迷,讓他們神往。他們拿出軍人的堅韌和愚公移山的決心,四處上訪,總相信有青天,有包公,有皇上。他們瞎了眼,可沒瞎心,一無所有,更加實際。那隊人,牽杆行走,就為那海市蜃樓中珍貴的三十元、五十元。成為本市一道獨特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