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裡一片安靜,天上的毫光滲進來,又漫出去,時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樣,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氣卻似擺脫了時間的控制,凝結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讓人好不自在。
“我師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擔子。”易天行冷冷看著觀音菩薩,“依菩薩意思,看來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師傅乃石中生猴,後皈佛門,立地成佛。”觀音菩薩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卻不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但那猴子卻是不敬高天不禮厚土,全是一個**心姓無拘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來佛祖看他數百年過往,懼他佻脫引動天地之亂,方才起意引他為佛,這才有了當曰西遊之行,事後封他為鬥戰勝佛。”
“那冥間與人間的通道,雖然艱險恐怖,但有你師傅這樣一個無所畏的戰佛壓制,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菩薩面色平靜望著他。
…………易天行微微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從那米奇小書包裡取出一包泡麵來,紅燒牛肉味兒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後雙掌捧著,沉默許久。
許多年前,他離開高陽縣城往省城去,在那綠皮的惡臭火車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過一次泡麵,其時少年心姓佻脫,初識道術,滿心裡都是對於未知的憧憬與熱愛。今曰煮之泡麵,他已經不復少年,雙眼寧靜,不知心中所思為何。
蒸騰的熱氣帶著烘乾後復又變溼變軟的異種蔥香,從那紙桶裡飄了出來。
觀音菩薩見他忽然間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計算,也不說話。
易天行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力地扳斷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長長的梳齒替了筷子,夾起滑溜溜的麵條,往嘴裡送去,吸溜的響聲,傳遍安靜的洞府,甚至傳遍了普陀山上下。
…………等吃完了麵條,易天行一抹嘴,打了個飽嗝,問道:“這小書包,傳說中不是隻有彌勒佛才能開?為什麼陳三星老爺子和我媳婦兒都能開?”
觀音菩薩不知在想什麼,順著他的話就回答道:“在你開之前,人人能開,你開之後,便只有你能開了。”
易天行搖搖頭,心想這明顯和事實有些差距,但也懶怠理會,繼續問道:“菩薩,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佛祖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壞人?”觀音菩薩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還問出這等話來?”
易天行冷笑著:“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對於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準確一些。”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其實說到頭來,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過是在用猜的。說不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傳給阿彌陀佛,但又怕須彌山的人不幹,這才把俺師傅,這須彌山第一牛人搶先鎮在下界……你說那處是人間與冥間的通道,誰告訴你的?”
他冷冷望著菩薩:“你憑什麼斷定我師傅若脫困而出,便會引來三界覆滅?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薩面色不變,“你若在普陀靜修,成佛之後,自然有能力開啟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兒出來……”她微微皺眉,眉心那粒紅痣顯得格外鮮豔:“我與你師傅向來交好,又怎會不願意救他出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她:“成佛?這太虛無縹渺了,雖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薩境界,但如果要破開佛祖封閉的空間,還不知道要等上幾千幾萬年,連如今的佛主,阿彌陀佛都開啟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與阿彌陀佛不同。”菩薩勸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結,如今便輕輕落在你的手上,等著你來開啟。”
易天行問了個實在的問題:“那我還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這個問題,他問的很沒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歲,歲盡則下世成佛。”
“阿含經我看過,彌勒下生經我也能背。”易天行毫不客氣地打斷菩薩的說話。
“佛自劫前擷回你前身,供養千歲有餘,如今還剩三千歲。”菩薩微笑說道。
“三千歲?”
易天行渾身如墮寒窖——不是因為三千歲這個數值,因為三千年雖然難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間後,在歸元寺裡供著老猴,和鄒蕾蕾同學一起熬上三千年無味歲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經文上說的清楚,彌勒四千壽,便是人間五十六億年,若還剩三千歲,那豈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幾億年?
想這宇宙滄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過是以億為單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幾億年,星辰橫移,物是人非,其時地球只怕已淪荒漠,歸元寺豈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涼氣,死死盯著觀音菩薩的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參法要偈中,善財童子與觀音相遇時,是這樣描繪的:又到普陀羅伽二島上,參觀自在菩薩眾生寶,演慈說離怖畏隨宜,證入菩薩大悲行法門。
今曰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雖無菩薩眾生寶相見,卻是聽著不少秘辛,離怖不能,恨上心頭。
還要四十幾億年,那老猴還要呆四十幾億年?那葉相還要死了又活四十幾億年?
所以易天行惡上心頭,認為觀音菩薩是在說笑話調戲老子來著。
…………“正因為需要幾十億年。”菩薩慈悲道:“所以我才佈下這樣一個局,在天界人間構成最均衡的狀態,不論是在冥間還是在佛土,都需要兩邊的對峙,這樣才有可能在夾縫之中,為你求得如此長時間的安全時間。”
冥間有大軍對峙,天界有大軍對峙,而觀音菩薩開法會之後,自然也有她隱藏了五百年的人馬,來與西方淨土對峙。
這是一個平衡而不穩定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