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正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邊掠過,然後看見子路的眼神忽然變得呆滯,緊緊掐著甲兵隊長的手也鬆開了。他立刻意識到孔丘幹了什麼。電光火石間,他做了一個選擇。這是他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相信,孔丘絕不會放任子路不管,他肯定要囚禁子路的主魂,甚至情況緊迫,消滅都是有可能的。這當然很可惜,子路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如果能為自己所用,必將成為左膀右臂。
殺入子路的神堂中宮,挽救子路,當然是可以做到的。不過在第三者的中宮交戰,自己十有八九不是孔丘的對手。但如果不管子路,眼下就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殺死孔丘的機會。當然他不會馬上就死,但那種活法,與死何異?
少正卯在瞬間就做出了選擇,他臉上保持著微笑,悄悄潛入孔丘中宮。
進入孔丘中宮世界的那一刻,他被震撼了。第一次進入這裡時,他和孔丘還都是翩翩少年,兩人互相攻守,更像是彼此撓癢癢的玩鬧。後來再進入時,兩人都多了幾分煞氣。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二十歲開始,自己就再也沒敢進入孔丘的中宮了,當然孔丘要進攻自己也不那麼容易,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他絕對可以和孔丘決戰。
孔丘的中宮都是平直的大道,不見一點彎曲,猶如木匠用墨斗標直過的一樣。四通八達的大道邊上,都是蒼勁的松柏,孤直的翠竹,樹上棲息著青鳥,樹下隨處可見身著衣冠的學子,彼此間高談闊論;也有人獨坐樹下,撫琴而歌。
遠處的宮殿,雄壯至極。高聳的宮牆直插天際,巍峨的大門下,站著兩個巨人一樣的甲兵。另有兩隊同樣高大的甲兵繞著宮牆巡邏,片刻不停歇。
這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如此威嚴不可侵犯的內心世界?那一刻,少正卯感到一種極度的恐慌和震撼。這種感覺,他只感受過一次,是師父第一次帶自己上泰山的時候。也正是那一次,註定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他最好的機會了。如果不趁此時擊敗孔丘,他將再無機會。少正卯咬咬牙,向宮牆猛衝過去。原本自在讀書彈琴的學子們注意到了這個渾身散發白光的入侵者,但他們並沒有動作,只是威嚴的看著他。而宮牆外的甲兵則立刻高度警覺,停下腳步,聚集到宮門前,舉起閃著寒光的武器,發出警告的長嘯聲。
少正卯身上白光大盛,他將自己的飛魂之力提到最高,決心畢其功於一役。沒有更好的機會了,只有這一次!
迎面衝來的兩個甲兵被震飛了,但少正卯也十分震驚,他竟然被撞得停住了猛衝之勢。這應該只是宮牆外的潛意識才對啊,竟然就有這麼大的力量?少正卯不肯相信,一個人的潛意識也能強大到如此程度。他咬牙繼續前衝,高大的甲兵們前赴後繼的拼殺,都被他打倒在地。最後只剩下兩個最高大的守門甲兵。少正卯的白光已經減弱了不少,他感到了疲累,即使在他戰勝子路的主魂時,也沒有這麼累過。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喘息了,他知道,中宮受到威脅,孔丘的主魂隨時都會回來,以現在的情況看,即使在中立的第三方中宮內,他也沒有機會戰勝孔丘。而在孔丘的中宮世界裡決戰,自己必死無疑。
少正卯大吼一聲,白光迸發,凌空飛起,雙腳連環飛踢。守門甲兵高舉金戈,架住他的攻擊。但少正卯這全力一擊實在太凌厲,兩把金戈被踢斷了,守門甲兵踉蹌後退,然後馬上又撲上來,憑藉著高大的身體,死死抱住了少正卯。即使隔著白光,少正卯仍然感覺到身體受到擠壓的巨大力量。他大吼一聲,雙拳齊出,擊中兩個甲兵的胸膛,那兩個守門甲兵終於支援不住了,口噴鮮血,搖晃著摔倒了。
少正卯喘著粗氣,聚集力量,對著高大堅固的宮門,準備發出最後一擊。只要能進入宮內,不管裡面有多少守衛,他相信自己可以找到空隙鑽過去,直奔魂基。自己可能會遍體鱗傷,但失去魂基的孔丘主魂,必然受創極重,即使能趕回來,應該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了。就算自己今天殺不了他的主魂,以後隨時都可以。只要消滅了他的主魂,他就變成行屍走肉,命不久矣。
少正卯飛起一腳,那腳在空中迅速膨脹變大,變得猶如巨錘一般,重重的砸在宮門上。宮門發出轟鳴的巨響,微微晃動。少正卯收回腳,再來一次,宮門上碎石如雨,紛紛落下。他咬緊牙關,再次猛攻!
宮門終於支援不住,被踹開了一道縫隙。少正卯大喜若狂,正準備收縮身形,從門縫擠進去。他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不請自來,是為賊盜。”
少正卯猶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猛然顫抖起來。彷彿過了很久一樣,他才緩緩轉過身來。門縫仍然開著,但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了,孔丘站在他面前,比在第三方的中宮世界裡還要高大,身上白光直衝天際,雙目浩然如日月,威嚴的看著他,有如神明。
少正卯勉強一笑,身上卻止不住的顫抖:”師兄功力進步好大,遠比我們當年練習時更厲害了。師弟甘拜下風。”他嘴裡這樣說著,身上卻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即使命喪於此,也總不能坐以待斃。即使孔丘殺了他,他也一定要讓孔丘付出代價。
孔丘明白少正卯的意思,他想把這次謀殺說成是師兄弟間的練習賽,就像是兩人都是少年時一樣。他當然也明白這麼幼稚的理由騙不了自己,但他總是要試試,他從小就是如此。孔丘看著少正卯,好像看見了當年那個無拘無束,放蕩不羈的少年。儘管和自己的性格完全不一樣,但兩人卻仍然感情很好。師父更喜歡自己,但管束也更嚴格,對師弟反而更放縱一些。他原來不明白是為什麼,但當他明白之後,卻幾乎無法忍受,只能落荒而逃。
少正卯見孔丘默默無語,知道他在猶豫,心裡升起一絲希望,苦笑著說:“師兄中宮的幾個守衛,就讓我如此狼狽,以前哪會這樣啊。”
孔丘終於開口了:“也不必過謙,上次我拜訪你的中宮時,裡面的軍隊力量之強也並不遜色。現在力量對比懸殊,很大原因是在我的神堂中宮內,這是我的內心,無人可破。”
少正卯連連搖頭:“師兄過謙了,師兄在我的中宮來去自如,這點我自問可做不到。看來我得再練上十年,才能再和師兄切磋了。”
孔丘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痛惜的神情,他緩緩的說:“的確,再練十年,你未必不如我。可是,你沒有那個時間了。”
少正卯臉上勉強的微笑終於消失了,他默然良久:“師兄是要趁此機會殺了我嗎?就因為我擅自進入你的中宮,攻打了宮門?那上次在我家裡時,你那一出又怎麼算?”
孔丘的聲音裡帶著痛苦:“你很清楚,如果我要殺了你,肯定不是因為你想殺我。想殺我的人,我會寬恕他;但有些事,我寬恕不了。”
少正卯皺皺眉,遲疑的問:“那麼,是因為玉兒?殺了我,玉兒只會恨你,你沒機會的。”
孔丘大怒:“小人之心!我孔丘堂堂正正,豈會有此非禮之想!”
少正卯鬆口氣:“那是因為我搶了你的弟子?我還給你就是了。我們理念不同,可以各行其是,這也不至於殺了我吧。”
孔丘嘆口氣:“你始終不肯說出真實的原因,是因為你以為有些事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而這也正是我想殺你的原因。”
少正卯愣住了,他第一次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就連孔丘的主魂剛回來時,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都沒有害怕的這麼厲害。就像是一個潛藏在心底的噩夢被喚醒了一樣,又好像是重新墜入了那個噩夢,但更可怕的是,睜開眼睛,卻發現那都是現實,並非噩夢。噩夢中最恐怖的存在,就在床邊站著,對著你獰笑。
少正卯忽然嘶吼起來:“不,你是騙我的,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孔丘看著他,眼神就像看著自己犯了錯的弟弟,只是,那個錯大到無法原諒。他輕聲說:“離開你們之後,我自己去過一次泰山。”
少正卯的嘶吼忽然停住了,他怔怔的看著孔丘,全身白光盡失,魂魄無光,然後,他痛哭起來,邊哭邊喊:“憑什麼?憑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你?孔丘,老天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卻對我沒有絲毫憐憫!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你既然見過他,就該知道他不可違抗,我有什麼錯?我想活下去,或者,乾脆讓我死了也行。可如果違抗了他,連死都做不到,你明白嗎?”
孔丘閉上眼睛,眼角閃爍著銀色的光,緩緩的說:“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