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渡白馬河,抵達臨安城之前,一件好事和一件壞事擺在晏雲之和桑祈等人面前。
好事便是,西昭人在佔領了平津城後,並未繼續向我軍追擊,而是留在了原地。因此後續的兩支隊伍,雖然被道路塌方耽擱了一段時間,還是大多得以平安前來會和。
壞事則是,甄遠道帶領的那支隊伍的殘部,與後來從洛京派出的援軍合併,擋在白馬河,阻了我軍往臨安去的路。
桑祈一聽說對方易帥,從霍誠變成了宋落天,當時就差點沒把剛入口的熱茶噴出來,瞪大眼睛問:“那麼大個洛京,難道就沒人了嗎?”
閆琰正在擺弄案上的一堆急報,聞言手上微微一頓,道:“八成是專門為了我倆來的。”
言罷突然想起來什麼,咧嘴一笑,又補充了句:“如此由著宋家任性妄為,可見卓文遠現在處境也挺艱難。”
“可不是難麼。”桑祈聳聳肩,“濮陽王和淮陽王早就打到洛京了吧,估計正鬧騰著呢。這皇座坐上去容易,一直坐著別讓人推下來可不簡單。”
閆琰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於是白馬河前,雙方交戰狀態,變成了對方想過河,去繼續追被帶到臨安的小太子,同時又不想讓我方過河。我方也想過河,去與遷入臨安的小太子和一些南遷世族會和,同時也不想讓對方過河。在白馬河北岸,互相糾纏,猛拖後腿,大有我過不去你也別想過的架勢。
這一糾纏,便又糾纏了數月。臨安的城門,一直緊鎖著。
是日,桑祈站在一處矮坡上,向西南方向眺望,能看到白馬河波光粼粼的水面。終點近在眼前,與臨安城就隔著這麼最後一條淺淺的細帶,竟然好似天塹,難免心生感慨。
冬天了,即使在草木四季常青,鮮少落雪的溫暖西南,風也帶了幾許清寒。晏雲之走過來,拿了件斗篷搭在她肩上,站到旁邊一起遠眺。
桑祈道了聲謝,問他:“霍博士近日可好?”
自從上次大敗甄遠道,知道霍誠身在敵營心在我軍,暗中幫助過我們後,她就難免心驚膽戰,生怕內情敗露,夫子遭遇不測。再考慮到宋落天那個人的性格,近來沒上前線,沒了博士的訊息,便有些放心不下。
“前日對戰,還有人看見了他,在做先鋒將軍。但自從宋落天到來,接管帥印後,他說話也沒什麼力度了。現在,敵營之中,似乎都是宋落天一個人說了算。”晏雲之淡淡道。
桑祈忍不住揉太陽穴,感到頭疼。
本來剛聽說對方主帥換人,成了宋落天的時候,她和閆琰的態度還十分樂觀,覺得把他的隊伍打趴下,渡過白馬河,不用費吹灰之力。
卻沒想到,生生被耗了這麼長時間。
“宋落天哪兒懂的什麼兵法戰術?”她怎麼也想不通。
晏雲之笑笑,倒是不覺得難以理解:“許是本來不懂。但你莫要忘了,他一直不傻,陰謀詭計方面,向來是箇中高手。”
一想到宋落天掌權之後,運用的那些戰術,他的眸光就不由得暗了暗。
桑祈面色也凝重了幾分。
的確,宋落天帶領的這支隊伍,論能力,論策略,比我軍都遠遠不及。可歪門邪道卻佔盡上風。就拿上一次她指揮的戰役來說吧,分明我軍已經佔了優勢,眼看已經把他們逼得沒有退路。他們竟變戲法似的,突然將幾名妙齡少女押到陣前,聲稱若對方不退兵,就要當場姦汙這些女子。若要退兵,便可將這幾名姑娘放走,免於淪為軍妓的命運。
一排風中落葉般瑟瑟發抖的姑娘,其中還有看上去才十二三歲的孩子,衣衫襤褸,嚇得臉色慘白慘白,站都站不穩。那哀求無助的目光,看得人心中痠痛。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對方還當即扒下了一個女子原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衫。瘦弱而蒼白的肉體,在兩軍交戰的前線,與周遭的一切顯得那麼格格不入。那一刻這個裸露的軀體傳遞出來的資訊,沒有慾望,只有悲涼。
桑祈恨得紅了眼睛,只好咬牙切齒地,下了撤退的命令,將差一點點就取得的勝利拱手相讓。
那次是好不容易發動的奇襲,失了機會,便又陷入更長時間的拖延。打了這麼久仗,她第一次感到迷茫無措,回來後久久窩在營帳裡不出去,害怕別人說她心軟,懦弱,婦人之仁。
某天夜裡,她終於忍不住問晏雲之,我做錯了嗎。
幸好彼時他只是溫柔地撫著她的發,微微搖了搖頭。
部下之中,有人對她不滿,但好在,大多數人還是覺得她做的是正確的抉擇。而當看見那些被她帶回來的姑娘的其中一個,明明已經恢復了自由身,本該遠走他鄉,離開戰場,去過太平日子。有一天卻突然回來了,帶著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年幼的孩子,求見於她。而後二話不說跪下就開始磕頭,怎麼也攔不住的時候。她才真正覺得,自己做了對的事情。
每回想一次這番經歷,就愈發覺得宋落天面目可憎,拳頭也難免要握得緊上幾分。
晏雲之伸手,用自己的掌心將她緊繃的指節盡數包住,淡聲道:“要入夜了,回去吧。吃完飯,大家一起討論一個新戰術。”
是啊,總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