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子的幾步之外,一個白衣女子手持細長銀劍,她長得當真稱得上是國色天香了,即使髮絲凌亂,黏在了額頭的汗水上。秀美臉上滿是血跡,這血液有她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她皺著眉頭,緊緊地抓著那把劍,她往下瞥了一眼,下半身的蛇身一會出現,一會又恢復人形,光影散亂,混沌不堪。
原來是一位化為人形不久的蛇妖啊。
如今自己連化形都有些困難了,這老道還真的是難纏!她前面不遠處,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老頭閉著眼,雙手合十,嘴裡喃喃自語,他身邊光芒閃爍,背後浮現出一輪淺淺的太陽,承託得他好像是得道高僧一樣。“妖孽!”老僧突然開口道。“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老僧說話時,背後的那輪金日突然光芒大漲,聲音如同化為實質,一圈又一圈的滾動到白衣女子面前,白衣女子提起那把銀劍,橫在胸前,她手腕擰轉,臉上浮現出一抹狠色,看來是打算拼死一搏了。
樹幹上面,林葬天阻止了正準備出手幫助白衣女子的洛梅,不顧洛梅怒氣衝衝的眼神,同時示意莫雲符和趙靜直也不要輕舉妄動,“放心,那個女子不會有事的。”林葬天平靜說道。
果然,正當那個女子承受不住,七竅流血的時候,那個長相清秀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女子面前,擋住了那位他應該叫作“師父”的浩浩湯湯的攻擊,年輕男子胸口的血液汩汩流下,但是他卻好似渾然不覺,他神色平靜,面帶微笑,“我今天是不會讓你死的。”男子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白衣女子眼神複雜,這個萍水相逢的人,自從那次在橋上初遇,就再也沒有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喜歡自己,她知道,但是她不喜歡他,他也知道。
正因為他知道,所以白衣女子實在是不理解這位國師的親傳弟子為何要放著好好的前途不要,不顧【潛陽宮】的規矩,非要和自己糾纏在一起,這…… 值得嗎?
那位黑衣老僧怒目圓睜,周身氣浪滾滾,他看著自己這不成器的弟子,那女娃娃又不喜歡他,他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一輩子都聽自己話的弟子會因為那不值一提的男女情愛而與自己決裂,想要放棄修習了一生的佛法經義。他實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許清,為師最後勸你一句,和那個女娃娃斷絕聯絡,回去繼承我的衣缽,做【潛陽宮】的當家人。”這是這位黑衣老僧第一次完整的叫出自己弟子的名字,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喊“清兒”。看來,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若是許清不和那女子斷開聯絡,他也只能選擇大義滅親了,【潛陽宮】的寶貴佛法經義,絕對不能流落在外,這是規矩!
男子毅然決然地向前踏出一步,他面如金紙,神色枯槁,卻面帶微笑,真的是視死如歸了。“師父,放了她吧,她是無辜的。”男子平靜說道。“無辜的?!”老僧眼睛睜的更大了,他再次雙手合十,身後金光暴漲,“若不是這妖精不知使了什麼妖術勾引你,你怎麼可能置【潛陽宮】於不顧,想要拋棄你多年的成就?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回去的話,不出五年,【潛陽宮】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當家人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究竟在做什麼傻事啊?”
男子微笑道:“師父,世間的這類喜歡,從來都是男子的錯,女子是無錯的,你怎麼能說是她勾引我呢?是我喜歡她啊,我喜歡她,是我自己的事,和她無關,當然,與師父無關,更與【潛陽宮】無關!”最後,男子再次向前一步,他的身後,同樣是一輪圓日,光芒萬丈,卻如輕柔的細雨,潤物細無聲。男子雙手合十,朝著自己的師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抬起頭道:“既然是我的錯,我就應該承擔,師父,我們師徒一場,若是你不放過這位姑娘的話,我也只能斗膽和師父一較高下了。”他轉過頭去,對白衣女子溫聲說道:“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你不喜歡我,我也是知道的,這並沒有什麼應該得到譴責的,讓你受到這麼大的委屈,是我的不對,所以我決定彌補一下,雖然可能有點難,哈哈。”男子語氣輕鬆。女子的眼神複雜,她知道,有些話是來不及說了,他是個好人,她也是知道的。
“你先走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那個被叫作許清的男人柔聲說道。白衣女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持劍拄地,撐起身子,艱難地站起來,她的下半身已經完全變成了蛇身,六十年的修為就這麼打水漂了,想來有些可惜,蛇尾一扭,女子瞥了眼男子,後者微笑著回應。“謝了。”女子留下這麼一句話後,就鑽進樹林間,消失不見了。
黑衣老僧冷笑道:“哼!你看看,在最關鍵的時候棄你而去,這就是你喜歡的女子?真是可笑!”他再次向前一步,一股巨大的靈力所形成的【力場】出現在年輕男子周圍,男子的眼眶中佈滿血絲,眼角滲出血液,他咬牙強撐道:“她…… 沒有理由留下來。我…… 喜歡的女子…… 很好。師父你不懂。”男子單膝跪地,面如金紙,他一隻手掌豎在胸前,依然微笑,“所謂的視死如歸就是這種感覺嗎?”男子喃喃自語。他的視線模糊,依稀間看到漫天無際的彩霞,白鶴飛舞,陽光普照,他喜愛的女子在雲端上,微笑著看著他,向他伸出手來,和他一樣。
“視死如歸可不是這種感覺啊,許公子。”不知何時,一位年輕人出現在就快要失去意識的男子面前,擋下了黑衣老僧的衝擊,他一襲黑衣,腰間掛著一把白色長劍,衣袖飄搖。
洛梅他們突然發現林葬天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邊,洛梅反應最快,率先翻身下樹,莫雲符和趙靜直跟在她身後,一起下樹。本來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男子突然驚醒,不知何時,自己的面前竟然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子,他回頭對自己笑道:“醒啦?”男子突然開口道:“這位俠士,你快走吧,先謝過你的好意了,快走!這不是你可以待的地方。”男子言語懇切,有些焦急。
誰知那位看樣子不過十七歲的年輕人笑道:“挺好的。”便向著黑衣老僧走去,那位【潛陽宮】的現任當家人,也是羅水國的國師,開口道:“小子,別多管閒事,這是我們【潛陽宮】的家事,應該由我們自己來處理。”那個年輕人揉著下巴,思考了一番,“有道理”林葬天點頭笑道,正當黑衣老僧放下防備心準備按照規矩處理這位忤逆的弟子的時候,那個年輕人突然笑道:“可是我今天想要學學那江湖俠客,做些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好事啊。”
老僧眼睛一眯,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找死?”林葬天右手拄在劍柄上,手指輕敲,笑道:“找不到你說怎麼辦啊?”黑衣老僧神色一凝,雙手合十,這次老僧的指縫間金光閃爍,濃稠如金黃液體,他的身後浮現出一尊高大的佛像,佛像手持長劍,三頭六臂。“喲!不錯嘛,看起來挺厲害的。”林葬天饒有興趣地笑道。老僧冷笑一聲,現在年輕的世家子弟就是喜歡打腫臉充胖子,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年輕氣盛其實沒那麼好,容易早死!
林葬天手指緩緩推劍出鞘,只見一道長長的白光閃過,月壺劍就已經放歸劍鞘。那邊,黑衣老僧佁然不動,依然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只見到從老僧的眉心中央自上往下,有一條細細的線。黑衣老僧背後輝煌的神像已經崩碎,突然,老僧就這樣一分為二,墜落在地,塵歸塵,土歸土了。原來老僧已經死亡,悄無聲息的。
那邊,跪坐在地上的男子,神色痛苦,扭過頭去,不太敢看師父的死狀,雖然師父想要斬草除根,可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他的師父啊。男子雙手合十,道了聲謝。正準備起身,誰知那個年輕男子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將自己按回原地,男子疑惑不解,林葬天伸出一根手指,在男子的眉心處一點,男子閉上雙眼,知曉了他的意思。一陣溫暖的靈力傳入男子體內,將自己體內的諸多傷患解除,勢如破竹的,還將自己心口處的傷口修補了一番。男子睜開雙眼,有些難以置信,同時更多的還是感激,若不是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說不定自己今天就要把命搭在這了。男子站起身,發現樹林裡又走出了三位年輕男女,林葬天笑道:“放心吧,我們是一夥的。”林葬天指向洛梅他們,對男子介紹道:“這些都是俠客,可厲害的呢。”許清點了點頭,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起,自己實在是自愧不如。那邊,洛梅好不容易憋住了笑,見到那男子充滿崇拜的眼神,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莫雲符和趙靜直有些尷尬,尤其是趙靜直,臉都羞紅了,她剜了一眼林葬天,自有真意在其中。
男子見洛梅突然哈哈大笑,有些不知所措,怎麼了?他有些疑惑,撓了撓頭。林葬天笑著解釋道:“江湖人都是這樣笑得嘛,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豪爽,對,就是豪爽,這才是女俠該有的樣子。”語罷,林葬天偷偷地朝洛梅伸出大拇指,後者難掩笑意,有些飄飄然。許清微微一笑,看著這些年輕的男女,覺得有些美好。
林葬天看向一個陰暗的角落,突然說道:“你也該出來了吧?蛇…… 姑娘?”許清後退了幾步,有些難以置信,洛梅他們看向那邊,樹後面,一個白色身影走出,正是先前走掉的蛇妖,她面色平靜,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蛇身,模樣慘淡,“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她望向林葬天,聲音清冷,毫無半點人味。林葬天笑道:“我猜的,你信麼?”女子搖了搖頭,那把拿在手上的銀劍緩緩“消融”。她看了眼許清,眼神複雜。林葬天識趣地帶著洛梅他們離開這邊,走出這片空地,順著一條“軌跡”前行,來到了一處小石潭邊,周圍草色青青,鮮花點點,是個讓人內心寧靜的好地方啊。
洛梅湊在林葬天身邊,問道:“天天,你覺得那個蛇女會對他說什麼呢?”林葬天笑了笑,看到莫雲符和趙靜直同樣投來了好奇的目光,無奈搖頭道:“有些事情,我就算知道,也是不太方便告訴你們的。”洛梅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你直接說你也不知道不就得了?真是的。
莫雲符笑眯眯地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認真地數著自己的家當,實際上也沒多少,但是多數幾次也是一種樂趣嘛。趙靜直盤膝坐在一片草地上,開始修煉,自從她走進了修行的世界,並且接受了傳承以後,修煉得就愈發勤勤懇懇了。林葬天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趙靜直,她這種狀態,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看來以後得找個機會和她聊一聊修行中的問題了。林葬天暗自想道。
過了一會,許清回來了,只是不見那位好看的姑娘,不過看起來,許清似乎比之前要釋然許多。
其實這樣,也挺好。
林葬天看向許清,微笑道:“回來了。”許清看了眼小石潭四周,長舒了一口氣,感慨道:“這就是她之前來的地方啊。”他眼裡朦朦朧朧的,光線在他的眼裡兜兜轉轉的。“嗯。”林葬天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幾人就在這裡安下了營地。因為許清還需要養幾天傷,所以林葬天提議留在這裡多待幾天,順便看看風景,修行修行。這幾天,幾人經常可以看到那個叫作“許清”的男子坐在小石潭邊,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偶爾林葬天會去找他聊會天,其實也沒聊幾句,只是兩個人呆呆地坐在石頭上,看著幽靜的潭水,有時看看天上的星光,有時看看日出和日落。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
第三天,在太陽剛剛露頭,霞光層疊的時候。許清和林葬天都坐在那塊巨大的石頭上,許清突然開口道:“林兄,我想通了。”林葬天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那就好。”
許清看著漫天霞光層層鋪墊下的人間,他望向東邊的雲彩,望向那朵顏色最好看最動人的雲彩,他突然笑容燦爛,有些像她啊。
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正在橋上賞景,可是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於是變得狼狽不堪,就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世上最美的人,那人遞給他一把傘,讓他拿去躲雨,不用還了。那次,是那個女子化形成功後的第一次出遊,她無心的善良之舉,讓那個懵懂的年輕男子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為了她,他願意什麼都不要,只要能陪在她的身邊就好。再以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男子知道女子不喜歡他,可是男子覺得無所謂。直到女子被師父打傷,她在自己心口刺了一劍。那個時候,他才覺得有所謂,為什麼自己的愛會讓她受到傷害呢?他想不通。
或許別人會覺得這只是一廂情願吧,因為她不喜歡自己,他卻還心心念唸的,不肯放棄。
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地想通,就算是一廂情願,也是他自己情願如此的啊。就算是一廂情願,也是情願啊。
陽光照在男子的眼底,他雙手合十,沐浴金光,如同一尊長長久久的佛像。
旁邊的林葬天看著水裡的倒影,笑了笑,還真像那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