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剛打通寧春宴的電話就感覺她情緒不對,她的那聲“喂”,就如同摻了烏龍茶的棒打檸檬水,酸溜溜的內側透著精心掩飾的心不在焉。
王子虛問:“你找我?”
寧春宴說:“嗯,好像是找過。”
王子虛問:“有什麼事嗎?”
寧春宴說:“我想想。”
王子虛等待著,電話那頭傳來她均勻地呼吸聲,過了好久她才說:
“你說,如果我是一本書……”
寧春宴拖長聲調,顯得有幾分慵懶,但王子虛如同閃電穿過了他的脊髓,頭皮發麻炸炸地疼。
這番話乃是當初王子虛身為小王子和秋歌調情時所作的一則比喻。他當時對這個比喻頗有自信,畢竟那時他信手拈來文不加點,得了柳永周邦彥的風致又樂而不淫,但是從寧春宴嘴裡親口向他說出來意味又相當驚悚。
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性是:壞了,我暴露了。
不過他的這張嘴也極硬,硬到他死後全身都可以火化就只有這張嘴值得做成標本,就算他暴露了他也堅決不會承認,將裝傻充愣進行到底:
“啊?你是什麼書?”
寧春宴的語氣讓王子虛隔著手機都彷彿能看到她那充滿狐疑的杏眼:“別打岔,我問你,認真點回答我,如果我是一本書,你打算怎麼怎麼讀我?”
王子虛苦著臉。他認識的人一個兩個這都是什麼德行?大早上的,不是問他自我本我超我,就是講自己是一本書。
“那取決於你是一本什麼書。”
“你覺得我是什麼書?”
“我不太清楚啊,畢竟我才認識你沒多久。”
“伱這麼講就讓我傷心了。”
王子虛說:“我只是認為,這樣隨便把人比作無機物的行為有點物化人的嫌疑。只有很輕浮的人才會作這種比喻。我不願意把你比喻成書,一點都不願意。”
寧春宴急了:“你這人怎麼浪漫絕緣啊?一個比喻而已你上綱上線做什麼?”
王子虛說:“好,我不隨意評判別人,那我收回前言,訂正一下,‘我不願意把你比作一本書,因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輕浮’。”
寧春宴不耐煩道:“算了算了,這個話題先放一邊。你接下來重複一遍我下面說的話,‘我深怕自己並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你把這句話重複一遍。”
聽到這裡,王子虛全明白了。既明白寧春宴是怎麼懷疑上自己的,又明白自己是怎麼洩露的,心中暗悔。
“這句話怎麼了?這句話是一個短篇裡面的吧?好像是……中島敦寫的?”王子虛說。
“你別管那個,”寧春宴語氣蠻橫起來,“你重複一遍。”
“我深怕自己並非美玉……哎,只聽了一遍哪記得?你再說一遍。”
“算了算了,”寧春宴頓時興致全無,語氣有些不樂,“就當我是多心了。”
王子虛貌似天真:“發生什麼了呀?”
“沒什麼。”
寧春宴語氣不善。女人的話不可信,尤其是“沒什麼”,如果真信了“沒什麼”,那事情可就大了。王子虛經驗畢竟不算豐富,他就狠狠上了一當,誤以為自己安全了,小心翼翼地問:“那我掛了?”
這句話終於引爆了寧春宴的情緒,她的抱怨如同洪水般傾斜而出:
“我就是感覺自己被愚弄了,有點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我什麼傻傻地跟你說了,就像一隻襪子一樣連腳底板的髒東西都翻出來底朝天地給你看了,你卻什麼都不告訴我,是不是我太主動太廉價讓你覺得我不重要了啊?如果是這樣那以後別聯絡了,對不起我也有我的矜持的。”
王子虛背後冷汗直冒:“哎哎哎,你在說什麼?”
“哼,我說什麼有的人心裡清楚。”
王子虛緊急開動腦筋。
按照他的經驗,如果是妻子發了脾氣,只需要在恰當的時間給她打一筆不多不少的錢即可,可這招對付寧春宴絕對不管用,甚至有可能更加激怒她讓她大發雷霆:從來只有我保時捷車主小寧給別人打錢,什麼時候輪到區區王子虛拿錢來收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