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說:“我曾經這麼做過。但是我在很長時間內,都想象不出人們的過往經歷。長相是長相,穿著是穿著,人們的故事又不會寫在臉上,如何去想象呢?”
“是啊。”程醒說。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箇中年婦女。那天下著雨,很大的雨。我站在銀行的門口躲雨。一個騎著破爛電動車的中年婦女把車停在銀行的高高臺階下,跑過來避雨。
“她身上穿著顏色暗沉的淡粉色的呢子外套,下半身是一套黑色褲子,腳上穿著一雙平跟鞋。那雙鞋給了我很深的印象。
“那其實是一雙做得很考究的鞋子,淡綠色亮漆面,正面有珍珠花,鞋跟處有金箔。但是它磨損了。綠色的漆面變得像狗屎,珍珠花掉了一般,黑一塊白一塊,鞋跟處還沾著泥。”
王子虛轉頭看向程醒:“那個婦女整體上看起來很落魄,很貧窮,很痛苦。她相當落魄,和她的鞋子一樣落魄。但是我知道,那雙鞋曾經漂亮過。她本人也是。
“就是那時,我看到了一些更多的東西——我看到她在鞋櫃前認真挑選她的鞋子的模樣,和店員討論能否上腳試穿,再滿臉笑容地買下它,從鞋店裡跑出來,在家裡換上鞋子,給老公看,給孩子瞧,其樂融融……那雙鞋曾經很快樂。”
程醒嘆了口氣。
王子虛說:“就是從那時,我開始能看到人們背後的故事。但是總是一些很悲傷的故事。”
程醒端起酒杯說:“老師,‘一個思想開闊而又感情深沉的人,必然會有痛苦和煩惱,我認為,真正偉大的人物在世界上一定會感到巨大的悲傷。’我感覺這說的就是您,老師。”
王子虛揉著太陽穴說:“這是《罪與罰》裡的嗎?”
“我不記得了,但是應該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
王子虛說:“他說得好。”
他舉起酒杯,在啤酒泡沫上方的玻璃杯壁扭曲著光線,印照著葉瀾的身影,她裸露出肩膀,香汗淋漓地笑著,頭髮被汗水沾在臉頰上。
如果偉大的人註定悲傷,那是不是意味著“偉大”本身就是一種罪?可能是的。按王小波的話說,是犯了“偽飾”之罪。
他舉杯,一飲而盡。
“……”
兩個小時後,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葉瀾,王子虛嘆了一口氣。
這女人一口氣灌了6瓶啤酒,終於自己把自己灌醉了。此時她躺在沙發上,身上只穿著一件黑色吊帶和包臀裙,裹著絲襪的長腿就這麼擱在沙發上毫無防備。
其他人全都心照不宣地溜了,只留下他來處理這個棘手的爛攤子。
正在他考慮如何把葉瀾平安無事又不佔腥羶地運到她自己房間去時,讓保羅·薩特忽然又在身後出現,幽幽在他耳邊說:“如果你做那事,明天醒來她不會有意見。”
王子虛說:“閉嘴,你這個好色卑鄙的老流氓。”
薩特舉起了雙手:“我沒有在鼓動你要去做什麼,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這個事實就是——她不會有意見。”
“我也是陳述一個事實,你是個老流氓。波伏娃看上你簡直是瞎眼了。”
“這不關波伏娃的事。”
……
“《波伏娃的奉獻》,寫到多少字了?”
聽著電話裡傳出的聲音,寧春宴汗流浹背。
“老師,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
李庭芳的聲音聽起來又好氣又好笑:“誰告訴我的就不說了,但是小春啊,青蘿回西河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寧春宴扭頭看了一眼在自己床邊奮筆疾書的陳青蘿——她又把衣服脫光了,這次甚至連胸衣都解開了,就那麼掛在胳膊上,這讓她自己顯得像個晾衣架——她對李庭芳說:
“老師,是我爸跟你講的吧?”
“別打聽。我們先算你瞞著老師的賬。”
寧春宴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