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大捷,西疆平定,陛下和西征將士們為大漢建下了蓋世功勳,就算他們不回來,朝廷也應該舉行大典予以慶賀。退一步說,這也是對陣亡的車騎將軍麴義大人和一萬八千陣亡將士的一個告慰嘛。”她看了看面帶愧色的徐榮和田疇,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
“是不是朝廷沒錢?”
“明年陛下和大將軍要率軍遠征大漠,朝廷財賦的確很緊張。”田疇小心翼翼地說道,
“南邊的形勢也不是很好,我們要做好打仗的準備,朝廷難免有些捉襟見肘。”
“今年西海大捷,明年春天陛下和大將軍又要親自趕到北疆,這時候扶羅韓、射隆等人還敢和大漢公然對抗?”長公主冷笑,
“換了你們,你們還敢和大漢為敵嗎?我看扶羅韓他們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吧?至於南邊,曹操和孫權的特使不是已經到了長安嗎?先給點好處把他們穩住就是了。這種叛逆不足為慮,有呂布將軍坐鎮兗州,諒他們不敢主動出兵。前段時間袁譚搶佔了廬江,和孫權、周瑜稱兄道弟,對曹操形成了很大的威脅,你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矛盾,支援曹操去打袁譚,去打江東嘛。”徐榮和田疇躬身應諾。
“襄陽那邊是有點麻煩,但鍾繇大人正在努力。以穎汝士人和襄陽士人之間的密切關係,即使不能議和,也可以保證暫時沒有戰事,這樣就可以了。我想劉表還不至於急著送死吧?”長公主把手上的奏章重重放到案几上,不滿地看著兩人,接著說道,
“現在隴西和武都郡都收復了,朝廷以攏制蜀的平叛之策也實現了。雖然劉備殺了楊松佔據了漢中,但他實力不濟,短期內還難以對朝廷南下攻打益州造成威脅。對於劉備佔據漢中一事,朝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早在年初楊松就已經願意歸順朝廷了,如果你們處置得當,完全可以搶在劉備之前得到漢中,但結果呢?結果太令人失望了。”
“趙雲和顏良大人回京後,曾帶著龐義、韋端和關羽等人來見我。當時龐義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強攻益州的代價很大,他建議朝廷派人入蜀,招撫劉備和劉璋。劉璋可以做蜀王,劉備也可以做漢中王,但條件是必須交出軍隊,必須交出郡縣。你們可以拿著這個條件派人去談談嘛。西海大捷,西疆平定,大漢的軍隊還不夠強悍嗎?天子和朝廷還不能平定天下嗎?叫他們把眼睛睜大一點,頭腦放清楚點。如果他們真是為了大漢社稷,為了天下百姓,他們就應該歸順朝廷,應該把安寧和穩定還給天下的百姓。”
“明年,朝廷如果措施得當,南方不會有仗打,朝廷可以竭盡全力穩定北疆。而北疆的事,我剛才說過了,有大將軍親自坐鎮,沒有大戰打。驃騎將軍鮮于輔大人曾有奏章,他一再說了,要儘可能挑起胡族諸部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自己打自己。等大漠和遼東的胡族諸部兩敗俱傷了,我們就能漁人得利,不戰而勝,北疆也就穩了。”長公主輕輕敲了一下案几,示意垂首聆聽的兩位大臣抬起頭來,
“你們的奏議我不同意,這場慶典必須要辦,而且還要大辦,越隆重越好。這可以昭顯和我大漢的威儀,可以震懾南方叛逆和北疆胡人。如果這場慶典能摧毀他們的信心,動搖他們的信念,那等於打了一場勝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勝果。將來,我們在平叛大戰中,或許可能因此而事半功倍,取得驚人的戰績。”徐榮和田疇互相看看,沒有說話,但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
他們堅持自己的奏議,長公主剛才那番話白說了。
“朝廷真的窮到這種地步了?”長公主美麗的面孔上掠過一絲怒色,
“我已經下旨,請各地州郡大吏和門閥世族富豪到京參加慶典,你想讓我失信於天下嗎?丞相大人呢?他在忙什麼?我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了,他連續三個月稽核各州郡的上計,最後結果就是讓你們告訴我,朝廷沒錢舉辦這場大典?”長公主的口氣非常嚴厲,顯然對李瑋極為不滿。
“蔡邕老大人做丞相的時候,我還能看到上計薄,現在呢?現在我和上計沒有關係了,我至今還沒有看到一份有關上計稽核情況的奏章。豈有此理。”長公主越說越氣,白皙的面孔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怒不可遏了。
上計本是丞相的事,但自孝武皇帝權重尚書檯以來,尤其到了光武皇帝時候,上計稽核基本上都是皇帝的事,主管政事的丞相(孝哀皇帝朝改為大司徒,光武皇帝朝改為司徒)反而成了擺設,相權給皇帝和尚書檯拿去了一大半。
長公主主政十年,今年是頭一次給排除在上計之外,對各州郡的租賦、刑獄、選舉等具體情況一無所知。
“殿下,你誤解丞相大人了。”徐榮苦笑,躬身解釋道,
“今年的上計出了大問題……”
“什麼?你說什麼?”長公主大驚,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軀,急速打斷了徐榮的話,
“出了什麼問題?丞相大人雖然沒有親自呈遞有關上計的奏章,但九卿諸府,尤其是太常府、大司農府和少府的奏章還是或多或少提到了上計的事,都說今年各地州郡風調雨順,財賦增長極快,並沒有提到什麼異常的事啊?”長公主極其緊張,甚至有些恐懼。
前年的上計惹出了一場長安兵變,今年不會又惹出什麼事吧?只要大將軍不在京都,朝堂上總是接二連三地出問題,想想都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的確,朝廷實施新政前前後後也有十年了,如果從殿下開府算起的話,就是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來,財賦的增長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各地州郡喜訊頻傳,到處都呈現出一片即將恢復昔日繁華的景象,這和我們當初的預想完全不一樣。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新政竟然有如此巨大的作用,能讓大漢迅速從廢墟中站起來……”徐榮說到後來有些激動。
“如果張溫、馬日磾、崔烈這些老大臣能活到現在,能看到他們的努力變成了現實,他們或許……”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長公主再次打斷了徐榮的話。
“殿下,谷價太低了。”田疇輕輕地說了一句。長公主愣住了,
“谷價太低?谷價太低也是問題?”她難以置信地望著兩位憂心忡忡的大臣,
“你們難道不知道,這些年來,朝廷為了平抑谷價,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想了多少辦法?實施新田制,減免田賦,賑濟災民,開渠灌田,鼓勵百姓種植桑麻養殖,推廣和使用新田器、新耕作法,現在還在各州郡建立官倉以防災荒,所有這些辦法都是為了增加糧食產量。糧食產量上來了,谷價才能得到保證,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以我看,谷價不是低了,而是還不夠低。現在谷價是七十錢一斛,朝廷應該再想辦法多產糧食,把谷價降到五十錢一斛,甚至三十錢一斛。”
“殿下,谷價太低,對農夫的傷害太大了。”徐榮嘆了一口氣,
“丞相大人曾在本月初懇請殿下召回五州刺史,就是為了問詢此事。”聽說谷價太低嚴重傷害了農夫,長公主的神情立時變得極其凝重。
本朝立國、強國之本就是農耕,如果農夫受到了嚴重傷害,國亂之日也就不遠了。
田疇接著徐榮的話,做了一番解釋。一般來說,一戶平均約為五口,如果種地百畝,不計其它收入,每年約收粟百石。
一家五口人,一年吃飯要吃掉一大半。剩下的要繳納田租和算賦,要僱人代役(本朝現在正是平定天下的時候,各類徭役非常多,有些農家人力不足,為了不誤耕作,只好以每人若干錢的代價僱人代役)。
這樣一來,農家一年的收成就所剩無幾,甚至沒有剩餘。其它諸如種子、耕畜、農具等項支出,以及四季衣服、食鹽、雜用等費用,就要靠種植桑麻養殖等其它收入的有無多寡來定了。
現在打仗多,牛、馬、鐵器、布帛、食鹽都很緊張,很昂貴,而谷價因為朝廷的強行干涉,非常穩定,也非常低賤,兩者物價極端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