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堂走進花園的亭子,對著躺椅上的仲昊輕輕喚了一聲。
仲昊將覆在面上的書拿下來,揮了揮手,園中眾人立時都退了出去。
“說。”
“卓君出事了,現已被滄州指揮使扣押,還有……”
事情本都在意料之中,見小堂忽然頓住,仲昊不由停住了手裡開合的玉骨扇。
“怎麼了?”
小堂繼續道:“不知為何,墨蘭的使團有數十人被殺,餘下的只剩兩人,還都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這當中還有一人是墨蘭北嶺侯陳拓的世子。事發突然,朝廷已然得知,太子和皇上十分震怒,嚴令 徹查,好像墨蘭太子也明發了詔令,誓必要討個說法。”
“什麼!”仲昊心中大驚,猛然從躺椅上坐起,玉骨扇也掉落在地。
原本不過是藉著墨蘭的使團除去心腹大患,怎料會牽扯出這一番驚天鉅變。使團被殺,還涉及到重臣之子,萬一這樣的罪責落到宋門的頭上,即便是傾盡全族之力也不可能有挽救的可能。
說到底,自己不過是一介商賈罷了,又怎麼能和那些明槍利刃的刀兵之人相抗衡?
咋然的驚懼之後,仲昊不免心中一陣惡寒,這會不會是卓君走投無路所行的一招魚死網破?
千算萬算,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為對付一個卓君,搭進去自己的全族,實在是太不值了!
仲昊這邊尚在震驚之中,又聽見內院來報,說宋老爺忽然聽說使團之事急火攻心,驟然咳血暈倒。幾家的族中長輩又緊接著趕來相商,一時間宋府內亂作一團,奴僕差役奔走服侍,個個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全無以往的富貴祥和。
徐清夏亦是從外地趕了回來,一進門就直奔仲昊的“弄玉閣”。
院中寂靜一片,僕役們皆低頭屏氣,著意放輕腳步,大氣也不敢出。
小堂站在院門處迎接徐清夏。
“公子如何了?”忽然得了訊息,徐清夏也是一震。雖然卓君已經被逼至絕境,但好歹自己給他設了個看似美好的虛幻之景,斷不至於讓他如此窮兇極惡。再說襲擊使團可是滅族的大罪,他居然會拿著一大家子人的命拖宋門下水,這也實屬說不過去。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且震動了整個朝野,宋門此番怕是不太好獨善其身了。
“在寢室裡呢,這幾日連著與族中長老商議,還要照看老爺的病,有些累著了。”小堂輕輕的開啟門,風吹起紗簾來,傳來幾聲極輕的咳嗽。
徐清夏邁步走了進去,撩開重重幔帳,看見仲昊正靠在床的最裡面,穿著身灰色的綢緞寢衣,發上未帶小冠,幾縷髮絲落在額前,有些頹唐亦有些風流,只是神采中暗淡沉靜,春風已散。
“你來了。”仲昊笑了笑,拿起身邊的一個迎枕丟給他,“來,挨著我坐。這幾日冷下來了,外面起風了吧。”
徐清夏坐在床邊脫了靴子,將迎枕放在仲昊身邊,轉身靠了上去。
仲昊的床是最舒適溫暖的,蘇杭的繡緞被面,填充著厚實柔軟的鴨絨,讓人極易陷入其中。
仲昊歪在最裡面,也不知在瞧著什麼。屋中一時安靜極了,只聽得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屋簷下雨聲滴答。
“看來是快要入冬了。”徐清夏看見仲昊衣著單薄,一隻手臂還露在被子的外面,便伸手幫他蓋了起來。“你要多照顧自己的身體,事情也不是萬萬不能解決的。”
仲昊極是難得的嘆了口氣,轉過臉來瞧著徐清夏,還是笑著的模樣。
“這樣的事情,急不來。我已經派人悄悄的去看過卓君了,想必他不會要全家人與他陪葬。”頓了頓,又道:“就怕他聽了旁的挑唆,背棄了咱們,也背棄了他自己。”
“死他一個,還是全家都死,這樣的選擇,他必不會想錯的。”徐清夏看見床下的桌邊擺著茶爐,便預備去為仲昊倒一杯茶來,卻突然感覺有人捉住了自己的手,回頭去看,正正對上了仲昊注視的眼睛,那眼中隱隱帶著血絲,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彷彿要直戳進自己的心裡去。
徐清夏不由得一愣,感到手上的力道卻是更強了。
“要是你,你怎麼選?”仲昊一字一句的問道,那目光竟愈加生冷了起來。
這個問題倒忽然讓徐清夏釋懷了,他輕輕拍了拍仲昊的手,坐回到他身邊,“宋門養我用我,降我於大恩,我——早已是宋門的一部分了。”
仲昊燦然一笑,鬆開手,“你這話,我記下了。去吧,我要睡會了。”
看著徐清夏慢慢走遠的背影,仲昊的眼中忽然有些熱熱的東西流了下來。
滴水不漏的話,這麼流暢的說出來,怕是早已在心中熟識過無數遍了吧。
仲昊翻了個身,從身下的迎枕下拿出一頁信紙,那落款處隱隱約約顯出“隱山”二字。
徐清夏從仲昊的房中出來,卻並沒有著急回鏢門。這次的事情絕不會小,宋門若是能力挽狂瀾,把自己與卓君區分乾淨,怕是也會元氣大傷,更別提那最壞的一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