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屋出來,青鳳的話一直縈繞在恪的心裡。真心?他撫了撫那些無處不在的精緻繡紋,指尖每劃過一寸,心上就湧出一絲淡淡的痠疼,竟漸漸匯聚成抑制不住的急迫。恪手中馬鞭揮舞,一人一騎在月色下飛馳。
書館裡伺候的奴僕比之前還多了一些,除了恪的房間,小院裡已經注滿了人。宋醫長也住在這裡,方便就近照顧荷歌。
荷歌的屋裡,幾個近侍都趴在桌上睡熟了,恪從他們身邊經過,迷煙輕散,屋裡的睡意就更濃了幾分。
床上的荷歌依舊昏睡不醒,容顏卻是更加俏麗。這可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訊號。容顏極度美麗,便是紅朱毒性深入血脈的標誌,一旦到達巔峰,人便會瞬間枯萎凋謝,再難迴天。
恪伸手搭了搭荷歌的脈象,已呈虛無之勢。她的身子比想象中還要柔弱,許是失憶之前曾受過什麼傷,才會令她連如此劑量的紅朱都承受不起。
恪扶起荷歌,將她擁在自己的懷裡。她的身體軟綿綿的,心跳已經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
恪的手裡握著解藥,此藥一旦服下,最多兩三日,人就能恢復正常。但是她一旦好起來,就會有人順著她找到自己。今非昔比,這樣危險的決定,為了她,值得麼?
事到眼前,恪卻猶疑了。
真心?青鳳方才與他說真心。似乎從小到大,何為真心他其實從來不懂。
過去,他以為父王對母親的寵愛是真心。他們總是如此恩愛,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即便作為他們的兒子,自己也常常被忽視。父王喜歡聽母妃撫琴跳舞,他們總是在宮中設宴,主賓卻只有他們二人而已。父王一有空就帶著母妃出去馳馬,遠遠的撇開所有內侍,兩人一騎,肆意的賓士。母妃的宮裡,父王的賞賜從沒有斷過。只要母妃想要的,父王都會送來。那時的恪曾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也要找一位兩情相悅的夫人,像父王那般寵愛她,呵護她,把自己的心交給她。但是,這一切終究是崩塌了,父王對母妃,對他,對青鳳,同樣的冷酷,同樣的絕決,同樣的不留餘地。
宮廷內的殺機四伏,卻沒有人再守護他們。玄的母親曾是母妃的侍女,玄也是母妃親手接生的。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卻也是最終的敵人。她利用母親的信任,策劃了一切事端,誣陷母親與外家勾連,攫取軍權意圖不軌,聯合地方豪族給王庭施壓,斬斷他們與外家的聯絡。在他們被圈禁的時候,她還不忘派人暗下殺手,恪記得他親手殺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內宮的侍衛,他的劍從那人的心口直直的插進去,那人甚至來不及喊出一句話,就斃命在地。
所以,到底什麼是真心,他真的不懂,也不敢輕易相信。
他看了看懷裡的荷歌,面目如畫,當真是美麗極了。即便不是紅朱的效用,她也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這個女子喜歡笑,喜歡坐在院子的花樹下打盹,喜歡託著腮挨著自己習字,喜歡把自己和書館都照顧的妥妥貼貼的。她也會哭,在鶴鳴山的那晚,她看到自己受傷而哭的梨花帶雨,即便害怕到渾身顫抖卻在最危險的時候要自己放手,舍她保命。
遇見她純粹是巧合,但若這世上從此沒有她,該如何?
這個問題的答案,恪如今竟有些拿捏不準。
過去的自己,生活裡除了算計和籌謀就再無其他了,那樣的日子與如今比起來,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如煎熬。如青鳳所說,不管路途多艱辛,多遙遠,總有人在等著你,想著你,心裡就安穩了。荷歌便是這個人。恪已經記不得她有多少次一個人默默的坐在書館的門前等他回來,多少次為他洗手湯羹,多少次陪伴左右。原來自己竟是這樣享受與這丫頭的相處,那又怎麼能就此放她走呢?
恪深吸了一口氣,將解藥緩緩喂於荷歌服下,又輕輕的將她放平,從此後,你便是我的了,但願我此生做的唯一一個出自真心的決定,不會是錯的。恪撫著荷歌的臉頰,在她額上按上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