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和李彬都坐在後排,她是為了陪伴李彬,李彬卻完全不理她。李彬只是看向窗外,稚嫩的雙眸裡藏不了任何情緒,紅潤的眼眶和溼潤的睫毛早已經將他的心事洩露。他是淒涼的,是悲哀的,是孤獨的,是不願意被人接近的。
當他換上錢小沫為他準備的衣服時,李彬一下子就明白今天要去什麼地方了。
他事前並不知道,錢小沫給了他一個驚喜,也給了他一個驚恐。
哪怕此時此刻跑車已經開在了路上,李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驚恐多於驚喜,還是驚喜多於驚恐。他很是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他想後退,想不去,這樣就不用面對了,可是,李彬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他上了車,走在告別的路上,卻不知道終點會發生什麼事。
他知道錢小沫一直看著自己,可這一次,他心裡絲毫感覺都沒有。
憐憫也好,同情也好,李彬心裡竟然完全沒有反感和不舒服。
現在在他心裡,有的只剩下,一個不屬於七歲孩子的孤寂的蒼涼。
跑車在繞城高速上飛馳而過,最後駛入了一片僻靜的郊區。這裡的郊區和別的郊區都不同,它完全不荒涼,沒有落破的農戶和年久失修的小路,有的只是遠處一座隱隱約約可見的教堂屋頂上的十字架和大擺鍾,還有路兩旁鬱鬱蔥蔥的大草地和濃郁的墨綠色樹蔭,風吹過都能嗅到綠色大地的氣息,這裡溫暖得就像是春天。
跑車停下,錢小沫和李彬下車一腳便踩在了草地上,像是踩進了綠色的波浪。
錢小沫深呼吸了一口氣,耳邊是鳥叫和樹聲,人來到這裡心也禁不住變得寧靜。
彷彿,這裡真的是神居住的地方,洗淨了凡胎肉體的執念與妄念。
李彬一直怔怔地打量著四周,雖然還未走進去,他的眼眶卻又再度溼潤了起來。
“就在這邊。”雷銘的聲音傳來。
錢小沫收回神思,看著雷銘目光的方向,在一片墨綠色的濃蔭下,隱約間能依稀看見錯落有致的白色豎碑。錢小沫開啟了後備箱,從裡面捧出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用印有黑色英文句子的黃色牛皮紙包著,繫了一條白色的寬絲帶打成了花朵的形狀。
她捧著花走向李彬,雙手遞給他。
李彬趕緊背過身去擦掉了淚痕,才倔強地撅著嘴瞪著錢小沫,卻又當他的視線落在百合花上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驟然變得溫柔如水。李彬接過錢小沫遞來的百合花,什麼話也沒說,跟著雷銘朝濃蔭深處走去。
錢小沫走在最後面,高跟鞋踩在草地上,柔軟的像是踏在棉雲上。
走了沒幾步,樹蔭下的墓碑便看得清楚了。安息在這裡的人並不少,每個人的墓前都開著鮮花,教會的人每天都會來打理,都是他們親手種上去的。雷銘站定的那個位置前開著康乃馨,冬風顯然吹不到這裡,這裡躺著美好的人,時時刻刻都沐浴在春風下。
李彬站在雷銘身邊,看著墓碑上寫著自己媽媽的名字,刻著媽媽的照片,他終於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他俯下身子將百合花放在了墓碑前,那裡擺放著一個木盒,木盒有一面是透明的,裡面放著很多雜物,李彬一眼認出了它們,都是有人從木屋裡拿出來的。
李彬很驚訝。
他直起身子的時候,留意到墓碑上刻著自己的名字。這個墓碑是以他李彬的名字刻的,他詫異的看向雷銘。
“是錢小沫的意思,這個地方,是隻屬於你和你母親的秘密花園。”
李彬的眼淚更是止不住的落,他們有個秘密花園,就是山裡的那座木屋。那座木屋也只有錢小沫才知道在哪裡,所以,木盒裡的東西,都是錢小沫拿出來的。李彬睹物思人,再也顧不了自尊,嚎啕大哭。
雷銘低眉凝視著他顫抖的小身子,咬著牙,似乎回憶起了童年的那段時間。
他嘆了口氣,伸手想要拍拍李彬的肩頭,卻又僵硬在半空中,默默地收了回來。
看見李彬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雷銘苦笑著,轉身離開,只留下李彬一個人守在Martini的墓前。錢小沫遠遠地望著李彬的背影,知趣地沒有走上去,反而是走向雷銘。
他們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這棵樹很老了,樹幹很矮,枝丫卻很茂盛,反轉的綠葉簇擁在一起更像是一朵朵雲舒捲在一塊兒,讓人發自內心的柔軟。
“你給她找的地方,真美。”錢小沫感慨著,與雷銘並肩而立,雪白的衣角和烏黑的髮絲隨風翻飛,“她睡在這裡,一定能安息的。”
雷銘的目光依舊直視前方的李彬,雙手插在褲兜裡,淡淡地說道:“外面的世界卻永遠得不到這裡的安寧。而當我們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經停止,這樣的安寧又如何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