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珍珠開始宣告,肖琳在孃家,自幼是千金小姐,如何乖巧玲瓏,如何聰明伶俐,如何嬌生慣養,怎樣心肝寶貝,怎樣金尊玉貴,怎樣沉魚落雁,怎樣美豔百家求。
老話講,沒有千里眼,難知日後事。常言說,方的不滾,圓的不穩。觀容知貴賤,聽言辯智愚,肚裡沒真貨,裝是裝不出來的。
肖珍珠骨子裡分明馴服於男權的重男輕女,嘴巴卻不恭,說什麼女比崽強,女婿比兒子孝,實際上屈膝在惡俗陋習之下,只想討點現成的好處,如此心口不一,矯揉造作,可悲亦可笑,這樣精神分裂,老土扭曲,可憐復可鄙,卻又倚仗男人勢,歧視更弱小者,有刀則屠夫,無刀則唸佛!本是落入狼口的羊,在變成肉塊之前,擅自殺雞給猴看,背後原因是什麼?
女人是不上族譜的,孩子不跟母親姓,也不跟奶奶姓,也不跟外婆姓,外孫更不跟外公姓,男人禁錮女人,她們為何也這樣起勁?
在落後愚昧的環境裡,她們不知不覺中就異化走樣,都成殭屍了。但是無知與平庸的罪惡,偏偏就體現在強求別人和她們一樣,女子就必須結婚生子,給男人傳宗接代,女子必須相夫教子,甘當賢妻良母,容不得別人不一樣,大齡不婚就是隻想耍流氓,不生子就是隻顧自私享受,出去工作就是要錢不要家,女搏士就是強大得沒人敢娶,女老闆就是養小白臉玩弄感情。由此激發倚老賣老的教訓令,好為人師的尊榮感,爭相表現,現身說法,身陷黑井卻往往不自知,還要爬出棺材來恐嚇人。
袁秋華背過臉去悄悄地皺眉,打心眼裡瞧不起,見富貴而生諂容者,最可恥,遇貧窮而作驕態者,賤莫甚。前一秒說自己崽不孝,不能養老,要享女兒的福,後一秒又說女兒沒崽會受欺負,生女不是福,重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宣告外孫女是賠錢貨,外孫女是討債鬼,認同外孫女不是人,不算人頭數,惟有外孫才是丁,才是人,才定人口量,女兒也惟有生崽,才能體現母親的驕傲,才能證明女人的價值。
這種自相矛盾,邏輯混亂的氛圍下,無道理可講,也不必講,沉默是金。冥頑不化的人是無法說服的,本應該是慈祥善良的長輩,卻被陣舊且有毒的腐朽觀念,搞成了狼外婆。潛意識無非是,晚輩對長輩要無條件的服從,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還多,只是想讓你們聽我的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也是為你們好。但在短視當下,不識時務,罔聞未來,不辯大趨勢的前提下,好心未必結好果,個體經驗,怎抵潮流淘汰?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侷限,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侷限,晚輩當然也不能據此,就說她是壞人,是惡人,只是不明智的老人,和不開化的母親,及不稱職的姥姥。
別人容許你按照最低俗的標準來要求你女兒,但絕對不是把最低俗的標準,樹立為榜樣,從而效仿和追風。你可以內聖外王,指東打西,或者絕聖棄智,利用奇門八卦,相信偏方異術,達到生命扭曲,生活搞怪的目標。你和你女兒有選擇低俗生活的自由,但別人也有鑑定及評議,鄙視及看不起的自由。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喝沒吃相,只長一雙勢利眼,專會看人下菜,量煞蝦兵無骨無血。智商正常者都能看明白,女兒連自己都養不活,像螞蟥一樣吸長輩的血,榨同輩的油,拿什麼養你?不啻痴人說夢!你以何為靠?就算不靠爹吃夫,自力更生,豐衣足食,那也是運氣,還得是彩票中特等獎的運氣!
女兒活得舉步維艱,處境比自己都不如,為了面子偏要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吹噓,似乎女婿很有錢,即使眼前沒錢,未來一定是富豪,一定是闊佬。吹不吹,幾句話都不能改變生活現狀,要靠行動,還須是切實可行的致富方法。欺不了別人,先騙一下自已,炫炫滿足感,耀耀揚威氣,向兒媳挑釁射擊,擺明不靠兒子,把話說絕,不留退路,即使不算可恥,也絕不光榮。不靠,就不靠嘛,反正兒子又不要你養活,若是老到不能動彈了,病到癱在床上了,倒是你要靠兒子養,命才能活。你女兒靠得住,母豬能上樹,只等著看你老人家怎麼掉轉馬頭?糗大了!又麼樣自圓其說?出醜吧!
袁秋華藉口添湯加菜,提前下桌,到廚房低頭幹活。幹活累,有時候陪人說話,話不投機半句多,比干活還累,費時費勁,浪費表情,還不一定落好。
肖琳是工人子弟,天生的上等人,有關係,有出路,似乎享受著幸福安定的生活,自持門第,驕逸怠懶,可以頤指氣使,坐享其成,指桑罵槐。袁秋華是農民子弟,生來低賤的底層人,就要低聲下氣,吃苦耐勞,忍氣吞聲。在婆家,兩人的出身背景,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肖琳的優越感顯而易見,像她父親一樣,端起架子,擺出譜系。
吃完飯,肖琳筷子一丟,陪父母說笑。送走客人,她坐沙發看電視。
袁秋華忙碌著收洗碗筷。等袁秋華收拾妥當,邁進客廳,肖琳站起來說:三嫂累了吧,你趕快歇口氣,碗筷讓我去洗。
袁秋華說:碗筷嘛,我倒是洗了,只是豬還沒有喂,牛也沒有牽出去放。
肖琳說:我去餵豬,你去放牛。
宮喜鵲一把拉肖琳坐下,嗔怪道:你餵過豬嗎?從來你就沒做過,還不得濺一身髒呵,這種粗活還是讓三嫂做罷,她做慣了的,我不擔心。
肖琳說:快去吧,難道你不想讓老人高興?
袁秋華沒想到,婆家也講個先來後到,分個地盤,劃個場地,也分三級九等,後來的得聽先來的,資格低的得聽資格高的,無背景的得聽有背景的,身虛骨弱的得聽強壯有力的,勢單力薄的得聽有幫有派的。最後還有盛氣凌人的婆母,意圖即為命令,行為即是方向,唯上意而遵,說你行,你不行也行,說你不行,行也不行,由不得你自主,是騾子是馬不是牽出來比試,而是讓她的眼光評,拿她的私秤來稱,說你幾尺幾斤,你才身有多高,體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