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院判反覆斟酌,麻黃細辛附子湯乃是醫聖所傳的名方,千百年來一直在用,只要一口咬定王貴妃患的是傷寒,人一死便無從查證,誰也不能說自己有錯。只是皇上要立王貴妃沖喜,如果她突然暴病身亡,恐怕朱棣根本不會管此中曲折,直接就把自己全家殺掉洩憤吧……
“太醫可是在擔心您的家人?”楊士奇目光毒辣,觀其神情便知其心思。
“是。”金院判點點頭,坦然道:“老朽已經年入花甲,這條命不足惜,能死得其所也算快哉。只是家中有老妻子孫,還有親族好友,實在無法連累他們。”
“太醫不必擔心。”楊士奇沉聲道:“據我所知,您的家人都在南京,對吧?”
“是。”金院判道:“一家人在南京久矣,早習慣了金陵的風土氣候,皇上遷都北京,便只有我一人跟了過來。”
“我保證,你的家人一定平安無事。”楊士奇道:“皇上如今病篤,旨意真偽難辨,太子殿下如今鎮守南京,必須要查實了才能遵旨。這又不是什麼軍情國政,自不會用八百里加急傳遞,一來二去拖上幾個月,屆時自然天下太平……”
金院判默默點頭,他最清楚皇帝的身體狀況,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兒了,如果有太子殿下暗中庇護,自己的家人應該能平安無事……等到了新朝,想必又是一番新天地……
但點頭歸點頭,金院判還是有些猶豫,他實在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險……
“太醫……”楊士奇嘆了口氣,面上神情不變,口中的話卻驚心動魄起來:“您還不知道吧,您的家人已經蒙太子保護多時了……”頓一頓,他看著面如土色的金院判道:“皇上的生死,就在您掌控之中,有人顯然希望能借由掌控您,來掌控皇上的生死!而您的家人,就是他們用來威脅你的最佳手段!”
“是……趙王嗎?”金院判顫聲道。
楊士奇點了點頭,淡淡道:“這一個月裡,太子殿下的人,已經擊退了三波企圖掠走您家人的黑衣人……”說著他又嘆了口氣道:“院判,你想置身事外,恐怕是不可能了……”
金院判的臉色數變,額頭滿是汗水。他活了一把年紀,自然能聽出楊士奇話裡濃重的威脅意味——如果他不肯就範,太子自然不會再保護他的家人。甚至可能會讓他的家人莫名橫死……雖然金院判不太相信素來仁厚的太子會幹出這種事來,但素來有賢相之名的楊士奇,不也要謀害貴妃,*裸的威脅自己嗎?
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就是當這太醫院的院判!如今得知了如此絕密的陰謀,怎麼會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院判,院判……”
呼喚聲打斷了金院判的神遊,他定定神,見是在裡頭給王貴妃針灸的王太醫,忙問道:“怎麼了?”
“這都半個多時辰了,娘娘的病越發嚴重,咱們得早做決斷啊。”王太醫愁眉苦臉說道。
“針灸沒有效果?”金院判皺著眉頭,明知故問道。
王太醫搖了搖頭,“什麼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見效……”
“娘娘沒有別的症狀?”金院判指的是上吐下瀉,只是不雅,所以不便直言。
“沒有。”王太醫搖頭道:“看來確實是傷寒。”
另一名太醫此刻也不堅持了,畢竟如果吃壞肚子,腸胃早就應該有反應了。
“那就按傷寒開方子吧。”金院判緩緩說道。說這話時,他兩眼空洞,面色發白,似乎回憶不起,自己怎麼就被楊士奇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
“還得請問院判,開什麼方子合適?”王太醫輕聲問道,另一名太醫也看著金院判。
“開……”金院判耳中嗡嗡,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道:“麻黃細辛附子湯……”
“麻黃細辛附子湯?”兩名太醫神情一動,感覺這個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之所以說是在情理之中,是因為這是嚴格按照張仲景的《傷寒論》開的方子。《傷寒論》是這個年代醫生治療時令病的法典;書中敘述的條文是不能違反的。王貴妃的症狀屬於傷寒少陰病,那麼主治太醫就必需使用麻黃細辛附子湯。用了別的方子,就是錯的,出了問題是要自己擔責任的。
但像金太醫這樣的名醫,素來主張盡信書不如無書,尤其是這‘麻黃細辛附子湯’中,細辛、附子兩味藥帶有毒性,之前金太醫在給宮中貴人治療傷寒時,都會做出調整,用相對溫和的藥材代替。
“這……”另一名太醫遲疑道:“是不是有點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