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麼大動靜幹什麼?”荀典吏卻沒像往常那樣應聲而滾,而是拉下臉道:“你當我是你養的狗麼?在位的時候隨便你折騰,下臺了也還任你折騰?”
“你……”李晟氣得險些吐血。
“估計你現在還不知道,是誰搞得你吧?”荀典吏撇撇嘴道:“我告訴你,是那個你最瞧不起的王賢。”
“他,怎麼可能?”李晟哪裡肯相信?如果是被自己的副手擊敗,他還能好受點。要是被那個他視若狗屎的王賢,那他豈不是連狗屎都不如?
“是張華親口說的,”荀典吏道:“他說昨天去探視王賢,那小子拿出一份清單,上面是他核查永樂五年的賬簿時發現的問題,請他轉交知縣。他怕惹惱了王賢,再查出別的問題來,大家一起報銷。是以昨晚想了一宿,今天還是決定大義滅親,保住大家……”
‘噗……’李晟一口鮮血,終究還是噴了出來……
他怎麼能想到,自己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竟然栽在一個剛到衙門的新丁手上,而且還是自己親手給他的刀子。
人生之悲慘有甚於此乎?李晟眼前一黑,又軟軟癱坐在椅子上。
“大人,你沒事兒吧?”荀典吏說完,便暗罵自己賤骨頭。
“沒事兒……”李晟突然想到什麼,強撐著站起來,用袖子胡亂擦下嘴角道:“他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誰?”
“王……賢。”這是他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沒有用輕蔑的口氣。
“吏舍。”
“帶我過去。”李晟說完,便跌跌撞撞往外走。
荀典吏哪能再鞍前馬後,只找了個書辦,讓他帶李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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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人的一大好處是,可以享受免費醫療。縣醫學的醫官們,不能光顧著給外面看病賺錢,還得對衙門裡的官吏差人承擔起醫療義務。甚至老百姓在服勞役的階段,也可以享受到這種醫療。當然規定從來不能當真,朝廷的政策能不能落實,還得看你的身份高低。
王賢雖然只是個非經制吏,但有他爹的面子,加之吳大夫對自己救活的‘活死人’,難免懷著特殊的感情,是以這點小傷也親自出診。
吏舍中,吳大夫正在給他換藥,痛得王賢哎呦哎呦的叫喚……
“行了,別裝了,你瞞得了誰,也瞞不了我吳康遠。”吳大夫說著,往他腚上撒了點藥粉道:“老夫在醫學坐館十幾年,看過的屁股比你見過的臉都多。還看不出你這是最輕最輕的皮外傷,瞧著血淋淋的,其實屁事兒都沒有。”
“還是很疼的。”王賢這個尷尬啊,以他的耐受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但這是苦肉計的一部分。必須要裝得很慘很慘……
“你這是要騙誰啊?”吳大夫說著,便聽外面有人問道:“王賢兄弟在哪個屋?”
“這兒呢。”吳大夫手麻腳利的給王賢把腚包上,便見個書辦和李晟出現在門口:“王賢兄弟,李大人來看你了。”
“嗯……”王賢呻吟一聲,彷彿渾身都動彈不得,“是李大人……來了,吳大夫快……扶我起來,給大人磕頭……”
“還是算了吧,”吳大夫鄙視王賢一眼,替他遮掩道:“棒傷發作,都燒糊塗了……”
“算了算了。”李晟忙道:“吳大夫,我想和王賢兄弟單獨說兩句話。”
吳康遠點點頭,和那書辦退出去。
吏舍中,兩人一趴一立,李晟深深看王賢一眼,然後,竟撲通一下,雙膝跪地,俯身磕頭道:“是我一時糊塗,害慘了兄弟,我給你磕頭賠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賢看一會兒磕頭,才想起來微聲道:“快起來吧……”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兒子,我要是完了,他們都活不成。”李晟磕頭哭泣道:“還請兄弟放我一馬,我李晟發誓,將自己的萬貫家財奉送給兄弟,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然我就不起來!”
“那就跪著吧……”王賢小聲道:“不,我是說,我也沒辦法啊……”
“有,我做得賬只有你能看懂,你只要說那清單,是你想報復我捏造出來的,我自然就得救了。”李晟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道:“你不用擔心自己會有事,我會承認錯誤,說自己不對在先,大人們看在你年輕無知的份上,自然會放過你這次。日後,我會好好栽培你,讓你接我的班……”
他正滔滔不絕,突然聽王賢含糊說了個字。李晟馬上閉嘴道:“兄弟你說什麼?”
王賢又說了一遍,但更含糊。
李晟便膝行上前,湊到他嘴邊,側耳道:“再說一遍。”
“我是說……”王賢聲音微弱依舊,只是到最後一個字,突然暴喝一聲道: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