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沽。
折彥衝看著周華的屍身默然無語,旁邊的衛兵本來都很擔心折彥衝會暴怒,但此刻見到皇帝一言不發的樣子卻更感害怕,他們寧可皇帝即刻便發作出來!但折彥衝沒有,他的手按在周華僵硬了的屍體上,眼睛一片迷茫,似乎在思考著很遠,很遠的事情。
“爾成,”不知過了多久,折彥衝才打破沉默,他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周華,但話卻明顯是在問周華的副手魏爾成:“你跟了我多久了?”
“十年了。”魏爾成說。
“哦,十年了,那也就是跟著周華十年了……”
“是。”魏爾成無悲無喜地說。
折彥衝問:“周華死了,你不傷心?”
魏爾成道:“臣在路上已哭過了,陛下跟前,不敢事態。”
折彥衝沒有歡意地笑了笑——這是一種不褻瀆死者的沉重微笑:“是啊,你能如此剋制,很好,很好,畢竟是在軍校裡念過書的高才,知道輕重……”他的話一直很輕,說到這裡才忽然轉為凝重,抓起周華自刎的刀,交給近侍道:“去,替這把刀配一套好鞘,我要時時佩戴,以警我今日之失。”
魏爾成等中親衛聞言都刷的跪了下來,齊聲道:“陛下!”折彥衝的親衛都很懂規矩,不該說的話都沒有多口,但這句“陛下”,卻有著太多太多的感情和意味了。
折彥衝道:“周華的喪事,我就不交給有司辦理了,我想交給他的同袍,我想他也會這樣希望的。”
魏爾成大聲道:“臣等領旨!”
折彥衝的話音又緩了下來,說道:“周華還有個老孃……”
魏爾成叫道:“周將軍的母親,就是我等的母親!”
“好,好!”道了這兩個好字後,折彥衝眼睛一閉,這才垂下兩滴淚水來,揮手道:“你們出去吧,順便讓外邊的人進來。”
眾近衛行了大禮退出,過了一會,韓昉、盧彥倫、和劉鶚父子才進來。韓昉、盧彥倫和劉鶚的品階比魏爾成等要高得多,但折彥衝方才卻只留一眾親衛侍候,連韓盧等都擋在了外面,這時才進來,他們進來時折彥衝臉上又回覆了平靜,韓昉盧彥倫劉鶚一時都不敢開口說話,劉仲詢卻已聲帶哭腔道:“陛下,不好了,秀娘娘……秀娘娘要出家了。”
折彥衝哦了一聲,卻沒回應,劉仲詢又道:“秀娘娘說自己給陛下帶來了如此煩惱,擾亂了京師,轟動了天下,有損陛下威名,令陛下身處兩難,實是不祥之人,今天早上已到城外白衣庵,請求主持尼師剃度贖罪。臣苦勸不住,這會……這會只怕已經……”說到這裡便說不下去了。
折彥衝道:“她已這麼決定了麼?”
劉仲詢應是,折彥衝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吐了出來,道:“是我對不起她,為自己一時之慾,誤了她一生……”
“不!不!”劉仲詢叫道:“不是陛下的錯,都是華表壇那群女人無事生非,這才惹出了事端來!陛下,這群人無法無天……”忽見折彥衝神色不對,再看看劉鶚給自己使眼色慌忙住口,掌了自己兩個巴掌道:“臣該死,臣該死,臣不該多嘴。”
折彥衝也不理他,問韓昉等:“京城那邊來人沒有?”
韓昉道:“狄議長來了,因身體不好,車不敢快走,不過這會子也快到了。”
折彥衝點了點頭說:“他是來勸我的。”
韓昉在門外時就已經揣摩了半天,這時見到了折彥衝,聽他說了這麼些話,可也猜不透他的意圖,心中大感天威難測,不過他畢竟是副總理大臣,有些話劉仲詢不能問的他卻可以,當下便試探著問:“陛下,難道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
折彥衝看了他一眼,反問:“你待怎樣?”
韓昉道:“肇事者自當嚴懲不貸!如若不然陛下威名何存!”
折彥衝哼了一聲道:“那如果有人迴護她們,不許我動手呢?”
盧彥倫介面道:“那便是抗旨欺君!其罪當誅!”
“誅?”折彥衝厲聲道:“若是應麒阻我,你也要我殺了他不成?”
韓昉等大感惶恐,但仍道:“丞相此次的行徑,確有不是的地方……”
折彥衝雙目一睜,正色道:“你們給我聽好了!別說什麼抗旨欺君!就算他們真個反我,除非是在戰場上刀槍無眼,否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自己的兄弟!”
韓昉盧彥倫劉鶚父子聽了這句話趕緊跪下,齊聲道:“陛下明斷,陛下聖裁!”
折彥衝冷笑一聲,說道:“我明斷?我聖裁?難道你心中就沒有個主意不成?罷了,罷了,若是你們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又與我不同,那不和應麒一樣了麼?”
韓昉被折彥衝這一聲冷笑笑得頗窘,一時答不上話來,正在這時,近侍來報:“狄議長到了!”
狄喻風溼病重,腿腳不便,但還是堅持自己走了進來,進了門,折彥衝忙命劉仲詢扶他坐下,狄喻卻不坐,走到周華的屍身旁邊,扶住了棺木,看了好久,垂淚道:“這孩子!太沖動了!他就這麼死了,讓活著的人怎麼辦啊!”
折彥衝亦仰天而籲,道:“叔叔,你想我怎麼辦?”
狄喻抓著棺木邊緣的手緊了緊,望向折彥衝道:“陛下,顧大嫂她們罵得雖兇,但其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她們只是希望你能從善就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