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夜很想給自己兩巴掌:你跟光明神殿的聖子談黑暗聖殿中人,你在想什麼呢?
她原本便了無睏意,此際便更加睡不著——連閉著眼睛裝作睡眠都很困難。
聽著耳邊輕淺的呼吸聲,估摸著佚舒羽已經睡著,便悄無聲息地側過身子。
帳篷內是黑漆漆的。但是黑暗於她如無物,她能清清楚楚地將那人盡收眼底。
淡金色的長髮微微散在塌上,眉目極清靜,相較於白日那般有種莊重意味的溫雅,此時的佚舒羽,顯出一種別樣的恬靜。
其臉色有一絲蒼白,在黑暗映襯下猶如骨瓷。
“睡不著?”
流夜正凝神描募著其眉其眼,倏忽見他睜開眼。
也許是那人眼裡的眸光太溫柔,也許是她的神思太縹緲,四目相對,她竟沒覺得尷尬,反而低低應下:“是啊……”
佚舒羽便起身,屈指彈出一簇螢火。這螢螢光火照亮寸許之地,打在他身上,那一身白雪似的內袍,也被襯出一層薄薄的光暈。佚舒羽整個人,就像坐在月下的神祗,聖雅極了:“我陪你說說話。”
“好呀!”流夜立時翻身起來,好端端地坐著,眼巴巴地瞧著他:“說什麼?”同樣的錯誤,她絕對不會再犯!
佚舒羽輕笑了聲:“你想說什麼?”
流夜擰著眉頭苦思冥想了一番,瞧到眼前的人,靈光一閃:“說說您小時候的事吧。”
“我小時候?”佚舒羽稍稍垂眸,再抬眼仍是光風霽月的清潤笑意,“我自幼在光明神殿長大。神殿自有規矩,每日也不過修煉,無甚好說的。”
好像……又談到他不大願意說的話題?
流夜心底挫敗,就聽佚舒羽輕聲問:“你呢?你小時候呢?”
我小時候?
這個問題讓她愣了一下。
在她早前險死還生醒來時,便已回想過一遍自幼種種。記憶裡,除卻不甚明晰的親生母親,便是蘇家諸人待她到骨子裡的厭惡。
因著這份厭惡,她過往的人生,是灰濛而冰冷的,像一場蒙著灰霧的荒誕啞劇,苦澀不堪。
但是,凝視著面前如玉如築的人,她又覺得,過往又有什麼意義呢?
過往於她,已像一張張褪色的老照片,不再心上。
“我生來受蘇家厭惡,自幼長在僉川這地。”她絞盡腦汁地想著有什麼可說的,“僉川那些小兒輩喜歡捉弄我。他們把我房頂掀了,我沒修繕好;後頭又過來滋事,跳上房頂,一下自個摔下去了。”
她覷著佚舒羽神色,也自覺這事兒無甚趣味,便言笑著轉了話茬:“蘇家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蘇家。”
看著眼前說起往日苦痛,語氣依然輕淡、容色依然明媚、眸中依然澄澈的少年,佚舒羽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什麼?”
流夜展顏而笑,璀璨如綻:“我喜歡你呀。”
這一笑實在是燦爛至極,如星輝灑落,又如烈火驕陽,叫佚舒羽都微微一愣。片刻回過神來,便低低淺笑:“我也喜歡流夜。”
他的語氣輕緩,就像說著喜歡一株花、一顆草,帶著一種哄小孩的意味。
但這足以點燃流夜所有的情緒。她正想說些什麼,忽見佚舒羽神情斂肅,皺眉抬首:“好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