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頓了頓,也就在此時忽然天上的烏雲撤開,月光透過那房頂的破洞照進了祠堂裡,祠堂內為之一亮,在祠堂的角落裡,緩緩走出了那俞夫人,她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祠堂裡面。
她來到門前稍稍躬身,“我想通了,人間已經沒有我留戀的了。我將帶著我的地獄重歸地府六殿。請進來吧,歡迎來到,六殿第七小地獄:碓搗肉漿。”
門前幾人聽言不僅沒有邁步進入,反而頗為避諱地後退幾步,戒備著眼前的俞夫人。地獄,他們沒有見識過,但僅僅是名字,就由不得他們不怕,那是死人才去受難的地方。
“果然,地獄和人間,本就是相對的。就如同我相對著你們,也如同我相對著我的丈夫、孩子。”她說完仰頭看著天,陷入沉思,顯然她準備要講一講她的故事了。
“我本是地府六殿卞城王下轄第七小地獄碓搗肉漿地獄所生靈智,愛上一道來我地獄受難的男子魂靈,他受難離去,進入輪迴,我就私自裹挾地獄全身,也遁入輪迴,去尋他。歷三世,終於與他相遇,我們相愛結婚生子,天倫樂事,全部享盡。”
她灰白的面龐隱隱有血色,似是回味起了當時的親暱,但那血色一閃而逝,隨即更暗了下來。
“但他終究變心,愛上一位頗有姿色的年輕女子。我為喚回他的真心,解封了他前世記憶,告訴他他曾經罹苦的地獄,就是我。他竟然以為我前來索命,把我溺死在堂前的流水之中。”
她臉上掛起了一個輕蔑的笑,是在嘲笑自己,那麼天真。
“但好巧不巧的,我隸屬卞城王,卞城王司掌大海之底,小小流水不能奈何我,但卻讓我脫去凡身,重歸地獄。
“我就以這祠堂為底,修建地獄,把他拘來,行使罪罰,碓搗肉漿地獄,正如其名。脂作紙,血為墨,發作毫,骨作杆,脊作架,皮裝裱。如今他身雖死,卻依然栩栩如生。”
她說著讓開了大門,只見祠堂內一側掛著一幅畫,畫上就是那個男人俞仁,而這幅畫,就是那男人本身。
“嘶!”丹歌子規縮了縮脖子,原來一個小地獄的刑罰,就這麼嚴重。
“可,那俞述呢?”子規問道。
“我永遠都脫離不了我的地獄本質,這就是矛盾的地方,俞述被我生出,又含有人間氣息,它本身,就是能矗立在人間的地獄。這一座祠堂……”
“唔!”丹歌子規黃嵐猛然一顫,果然和地府有牽連都是一些可怖的東西,那樣活生生的人,竟然成為了一座地獄祠堂。
“俞述生性好吃,如果你們剛才進入,大概已經被他果腹了。”這女人輕笑著說出,她完全看慣了生死,眼前這兩個人類三個黃鼬,五條命也不過在談笑之間,消去就消去了。
但她談及刑罰處死她的丈夫時,滿目的懊悔之意,也不是作假。感情讓她重視起了生死,但這感情儼然比生死還要磨人。
“我們牽連進這件事情裡來,是你的用意?”子規問道。
“不是,起因是這一隻小黃仙的無意之舉。”俞夫人指向了黃嵐,“它偷竊了那一副眼鏡,喚醒了俞仁俞述的魂靈。他們的魂靈一直徘徊在這祠堂裡,但那眼鏡的失去,喚回了他們的理智。”
“他們出來之後,我以幻術為他們附上身軀,卻不願幫他們完成心願——我以幻術維持著這諾大的院子數載時光,就是還不願意從過往的幸福裡掙脫出來,他們的重現讓我漸漸消散的心又振作起來,而我知道,這一次他們再離開,就帶著我最後的念想一起去了,所以我不想幫他們完成心願,想讓他們多多滯留片刻。”
女人殘然一笑:“不知該誇你們,還是該怨你們,你們的進展神速,他們去了,我的心也死了。現在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深藏在這裡的,俞仁曾經戴過的眼鏡。”她把手放在胸口,閉著眼睛感受著。
她閉目放出一縷陰氣,纏在丹歌捧著的兩個小黃鼬身上,“我能保證它們的神格不再被消耗,至於恢復神格的辦法,就由你們去尋找了。”
“你們走吧。”她似乎費勁了全部的力氣,她知道她又要陷入孤獨了。
黃嵐耳朵前後擺了擺,躊躇了一陣,走上了前去,兩隻爪子抓住了俞夫人的手,“你要回去了嗎?你……,如果有值得的人,不要想曾經的傷痛,再逃離一次,要把自己嫁給愛情。你要保重,我的好鄰居。”
“我會的!”女人抓了抓那爪子,“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