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提著幾劑藥回了家,按照醫生的吩咐熬著吃了,便在紛繁複雜的瑣事中把自己的病拋之腦後。這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趙豔對自己的病漠不關心,一邊的王燦對她的病卻是關懷備至。推算著她的藥到了吃完的時間,王燦揹著藥箱主動上了她的門。
王燦走到門口,只見趙燕正彎著腰在桌旁洗碗。“您好,尊敬的夫人,你現在病情恢復得怎樣?”他模仿電視劇裡的腔調,用大而洪亮的嗓門問道。
對於終年如住在老鼠洞裡的趙燕,突然聽到那樣的發話,只當以為門口來了個攜帶迷魂藥的人販子,嚇得手中的一個小碗差點掉在地上。好久,在逆著的陽光裡,她才看清來者的面目,說道,“哎喲,我說今天是哪陣風把你這大貴人吹來了,你看,我這破房,怎能容得下你這尊貴的身軀,在這歇身喝茶?”說完,把碗放下,擦乾手,忙著敬茶搬凳。
王燦跨進門,坐了下來,順便把藥箱放在自己的膝上,說道,“我這個做醫生的,天生著一顆菩薩心。不跟蹤病人的病情,我會茶飯不思。記得你曾到我那兒拿了幾劑藥,估計應是吃完了。怎麼也不見你來我家,莫非是病好了麼?”
趙燕打了個哈哈,說道,“好了,但也沒完全好。”
王燦說道,“這話我就聽不懂了,究竟是好了還是沒好,我們當醫生的講究的是分寸。好和沒好,或沒完全好,有著徹然不同的概念。治好或沒治好,或把一個病人治得半死不活,都影響著一個醫生生命攸關的榮譽。”
趙燕笑道,“多謝大貴人牽掛,我想這病大抵是治不好了,因此也就沒來找你了。”
王燦說,“又不是死病,怎會治不好?不就是乳腺怎生嗎,我不信這病會治不好。”
趙燕說,“醫生,我倒是希望病來得重些,讓我快點去見閻王。哎,我這一輩子,真不知前世做的什麼孽,盡在錢窩裡打游擊。前些天才湊著些錢為我們兩個大人拿了些藥,過些天那個小的又要錢,嚷著要生活費,家裡要是有臺造錢的機子就好了,要不,真沒一天太平日子過。吃藥的要吃藥,讀書的要讀書,打工的呢,又沒看見一個掙著錢。真是家門不幸,一個女孩家整天嚷著要讀書,這不是存心捉弄人嘛,就算將來考上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到哪裡去弄那麼多的錢供她上學?阿彌陀佛,這簡直要了我的老命,留在這世界幹嘛,不如閉了眼乾脆。”
王燦一聽,心裡不由得也跟著一陣難過,說道,“天下哪有求自己速死的,俗話說,寧願世上挨,不願土中埋。凡事得看開,不得拿生命開玩笑。你拿生命開玩笑,就是你的不對。你今天巴不得吃藥進墳墓,真正進了墳墓你可能又會在墳墓裡後悔不已。說你們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可是一點不假。我想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不就是你那小女要讀書的事麼,等她回來,只要我和她見上一面,我包她讀書的念頭頃刻會煙消雲散。”
“有這麼靈驗的事兒?”趙燕頓時轉悲為喜,說道,“只要那丫頭斷了讀書的念頭,我陳家也就算熬出了頭,不再為錢奔東走西了。老頭子的肺病可治可不治,活到這把年紀也可以去西天了,不過也難為他不想死,今天他又去縣城拿藥了。我的病不算重,一時估計死不了。孩子們的事以後他們自己管去,我老孃操不了那份心。這人啊,活到這個年紀,還真不知是為誰而活。”
王燦說,“當然是為自己而活。我那個家,除了我在供他們該供的錢上操點心,其餘的心我是不操的。我懶得操,這人一輩子能活幾十年,操這操那的,不折壽才怪。”
看著王燦那搖頭晃腦的小孩模樣,趙燕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我以後也得學著省點心,一大把年紀了,留著點力氣,以後好跑著去見閻王爺。”
王燦聽了不禁笑了起來,“去見閻王爺,誰願意歡蹦亂跳的跑著去?跑著去見,我可沒那個興趣,八臺轎子抬我,我也不願去那個鬼地方。瞧你,還跑著去,去搶錢嗎?”
趙燕一笑,“到了那地方,還要錢幹嘛? 我倒真想知道,不要搶錢的日子是怎麼的輕鬆。我是在這搶錢的世界裡活膩了,一開啟這門,就得計算著一天的開銷,就得為一天開銷發愁。我為什麼患的是乳腺增生,為什麼就不是乳腺癌呢?我倒願意早點離開這個世界,早死早超生。”
王燦聽了一陣黯然,“在我的醫治生涯裡,我是第一個聽到有人說這不吉利的話。俗話說,錢是身外之物,一個人為身外之物去亡命,大可不值。時下人人對癌症談虎色變,你也得避避忌諱,這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趙燕往門外望了一眼,說,“醫生,你哪知道我活著的苦。我的苦,你不會懂。”
王燦聽了一時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不禁想起自己這些年活著的尷尬,同病相憐,好久沒說上話來。但是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把自己滿腹苦楚向一個女人傾訴。於是,不禁痴痴的凝望著趙燕好久,把趙燕望得都紅了臉。
此時正值仲夏的中午,門旁倦怠的小狗正安詳的打著盹,瓦簷下慵懶的小貓正伏梁而睡,陽光惶惶的照著,折射在樹上的光影倒過來閃閃的投進房內......那一切,像一幕悲劇電影裡的佈景,渲染了一地的悲傷。王燦滿腔美好的熱情,一下化為滿目淒涼。從前喧囂的人慾橫流中追逐的種種愛情幻影,混混沌沌的湧上心頭,像一曲曲含諷帶譏的鬧劇,頓時讓他呼吸到了歲月蹉跎和人事滄桑留下的悲愴。但他沒有流露出來,倒是一反常態的說,“無論活得怎樣,我們都不能言死,況且,我們並非已活到非死不可的境地。我和你一樣,在家裡,也是一個人住。”
那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在公共場合,也許只是一句極為普通的家常話,可在一對乾柴烈火的男女面前,那意義卻不同一般了。
“你也是一個人住?”趙燕驚愕的望著他。
“難道我不像嗎?”王燦像一個挑逗的女人,揚起頭直勾勾的望著她。
此時的趙燕,像一個少女害羞的低下了頭。這個小時候只受了幾年的有限教育,憑藉世俗的偏見和自己的經驗立足社會的女人,雖然缺乏抵制邪惡的能力,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卻有一種難得的率直和天真。這種直率和天真在諳於世故和城府較深的人看來常會顯得幼稚好笑,但在歷來男女私情的交往上,這種品質往往比一般用那種嬌情做作與左顧右盼去獵取男人的心靈驗得多。常年的勞作,不但練就了她一副靈巧的身段,更練就了一身緊緻的皮肉,加上幾年來節慾的尼姑般生活,雖快邁入不惑,卻很難看出歲月在她身上攻擊的痕跡。當王燦那灼人的眼光像一縷陽光披在她身上時,她猶如聽到了愛情最美的表白,正撫慰著她孤寂的心。這個女人以後藉故看病陸續往王燦家奔走的勇氣,完全不亞於當年露絲拯救被釘在沉船上的傑克。兩人眉來眼去,乾柴烈火,不出一個月,她便做了激情和肉體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