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呼‘老’泰勒的泰勒先生並不算老。
至少他認為自己一點都不老。
他一頓飯要吃兩大塊牛肉,喝三碗湯,配上炸魚和梅乾餅,再來一顆煎蛋——他能像個機器一樣整夜整夜的工作,骨頭比十六歲男孩每天早上站崗的小哨兵還要硬。
他頂多算中年。
還不到老。
他思忖著生意上的瑣事,登上馬車,罵著當地政府永遠修不好的路,搖搖晃晃回了宅邸。
碼頭上有著形形色色的人。
黑沉沉豬肝色的搬貨工,黃澄澄瘦骨如柴的婦女領著抱著自己那一大串孩子。棕色的捲髮男人披著長袍,叫賣自己板車竹筐裡的泥碗,戴著假髮、綁著腿的膚白先生們則三兩拎著酒瓶或夾著菸捲,在巷尾攀談,時不時指指點點,發出短促地嘲笑。
有人在街邊圍著木桶打撲克,地上的盤子裡堆了不少硬幣。
報童們橫穿土路,被來往的車伕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父母——孩子們口齒更加凌厲,他們只詛咒車伕的妻子,說半個波爾蒂港的男人都去過。
雞鳴聲,剁砍魚尾的撞擊聲,車軸聲,叫罵聲。
泥裡和著魚刺、痰、鼻涕和被用完的伎女的襪子,有黃銅的紐扣,鞋帶,糞便,石子和撕了角的撲克。
這人為的沼澤像個從不挑食的漩渦,唯有最細長光滑的腿子才有被旁人幫著拔出來的可能。
貝羅斯·泰勒託著腮,靜靜從玻璃中看他們一點點遠去。
馬車將駛離港口,往波爾蒂更內環——更冬天的地方,讓人膚色更白皙的地方去。
道路兩旁的房子沒有百葉窗,磚和泥抹得亂七八糟,門也歪歪斜斜。
一些家戶門口掛了撕開的紅布,這意味著她們從事著某種不體面、精神失常的工作。
不少女人披著單子坐在門口,分著雙腿,搓腳腕上的泥。
她的男人則靠著門框抽菸。
另一些掛了黑色的布,從沒有關嚴的門縫裡滲出難聞的黑煙。這樣的房子時常傳出毆打和痛呼,賊眉鼠眼的年輕人們蹲在門口飲那沒有標籤的酒,唱著水手們的低沉長調。
‘珍妮是一匹漂亮的母馬。’
‘但我從不騎她。’
‘我有一支鞭子揮起來——’
‘啪!啪!啪!’
‘啪!’
‘凱文特有對長短不一的胳膊。’
‘他們管他叫鐘錶,哦,諸位的準時閣下。’
‘我每天和他的女兒咔噠——咔噠!’
有人鬨笑,有人大叫。
房子越來越密集。
這些毫不美觀也絕不實用的矮窩棚就像他的蘭道夫用馬糞紙搭造的‘玩具城市’一樣,零散混亂。
而生活在這裡的人也像房子一樣,沒有一點油水地乾澀開裂著。
貝羅斯漠視著沿路的地獄,催促車伕快些駛向天堂。
當銀色的十字漸漸多起來後,鼻孔裡催吐的臭氣也彷彿被擋在了那條界限之外。一股膩人的芳香從香水鋪子的窗戶裡飄出來。
貝羅斯叫停了馬車,敲著手杖,到裡面買了兩瓶最貴的,一瓶檔次適中的。
“您對夫人真好。”
泰勒家的車伕不算年輕,和貝羅斯差不了什麼歲數。
“等她從家裡走出來,恐怕世界上就沒有‘香水’這樣東西了,”貝羅斯哼了哼,提到妻子,還是止不住笑容:“你說,她們是怎麼用鼻子聞出那麼多不同味道的?”
他掂量著手裡的香水瓶,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車伕閒聊。
“是啊,先生,女人的鼻子比獵犬還要靈。我只是去了一趟…就被她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