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妲做了一個夢。
清晰的夢。
她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她被從母親手中‘奪走’時的自己,襁褓裡的弟弟,他脖子上的鐵掛墜,搖曳的船,鹹腥的海風,讓人慾嘔的浪。
粗魯的水手。
不安惶恐的自己。
她看見了一頭霧狀的赤紅色風暴,銳利而無序的混沌彷彿刀刃般將行經處的一切斬首。
無論那是一個人,一堵牆,一艘船,一座山。
或者一塊陸地。
這世界上所有的嘈雜與紛爭都於哈莉妲眼中燃燒著,像無雲夜裡密集的星空,到處都是火焰,大小不一的燃燒著。
它們隨風搖曳,卻又被吹碎成一粒粒滾燙的水滴,盡數融進那頭咆哮的風暴中。
它無差別地享有一切後果,並給渺小的生靈們最嚴重的代價。
受苦難的。
或製造苦難的。
在風暴中沒有任何差別。
它們被捲進去,融入火霧裡,被教唆成失措的風,在砍斷山峰時錯落不一地咆哮。
婚禮上相愛的年輕夫妻提供鮮血,仇殺彼此的敵人提供牙齒。
它颳走了虔誠信徒的靈魂,可憐的、一生沒遇幸事的忠貞女人的血肉,勤勞勇敢的男人的雙腿,無辜老人的眼珠。
孩子的鼻子,手指和腦髓。
它無差別,彷彿要證明‘神愛世人’這句話後面被遺忘的那句——
‘以祂本身的方式’。
哈莉妲仰頭盯著那龐大的,遮天蔽日的紅色,穿著乾淨的白色長襪,彷彿在火霧與風暴中看見了自己。
‘我就是你。’
火霧中,風暴中的女人回答。
她看見那女人面前是一張華麗的餐桌,上面竟躺著第二個自己。
她被調料醃製,被灼得金黃酥脆。
她腳趾與別的縫隙裡塞著煎好的麵包片,小腿上鋪著薄薄的魚片,膝蓋上是火腿,肚子上是相當分量的黃油與奶糕和杏仁。
脖頸撒了一些醬汁,臉上鋪了層厚厚的餡餅。
她身上的食物被她切開,順著力氣,一直使過整具血肉。
哈莉妲感到靈魂被剖開了。
她攣縮弓起來,嗓子眼裡卻只會往外冒那金鐵交擊的鏘鳴。
她好像活生生被碾碎,肉糜風乾成一張薄薄透光的煙紙,被巨人粗糙的手連帶靈魂一塊捲起來,放在嘴邊抽乾了她——
她變成霧,到巨人的肺裡鍛造,敲擊。
然後。
又滾了一圈,被它從鼻孔中吹了出來,在凝凍的冷風中長出刀背和刀刃。
那風暴裡潮溼的血腥喊著她的名字。
‘來呀!’
‘永不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