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內,一襲黑色龍紋王袍的嬴政坐在桌案前,一旁的燭火忽明忽暗地搖曳著,就像嬴政此刻晦明不定的心。
孤單的王獨自一人坐在這座偌大的宮殿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驚慌。
也許是因為張機對於歷史的干涉,自從他出仕秦國,便為嬴政解決了無數麻煩,化解了諸多不利於嬴政的危機。
原本應該經歷四朝老臣,還是秦國軍方第一人的上將軍王齮的反叛,嬴政才會明白對於將軍來說,鳥盡弓藏究竟是多麼令人深惡痛絕的事情,才會最終說出“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顏立於天下”的壯志豪言,但如今卻只是因為與張機亦兄亦友的感情有了些許體悟。
原本應該在回到秦國後,經歷呂不韋的相邦系、太后趙姬的太后系以及華陽太后的楚系以及獨立出去的嫪毐的長信侯系,以及宗室系這五方勢力打壓,根本沒有多少君王實權的嬴政,卻在張機利用聲名和人脈為其拉攏到了軍方和墨家的支援。
原本該經歷弟弟謀劃、母親拋棄、嫪毐叛亂而不得不妥協於華陽太后的楚系,透過聯姻藉助楚系的力量制衡其他勢力,先後挫敗成蟜和嫪毐的謀逆,驅逐母親趙姬,流放亦父亦師的仲父呂不韋,在拋棄了他在世間最珍視的那些感情羈絆後,才攫取了秦國的權力成為秦國真正的王的嬴政,卻根本沒有經歷這些。
趙姬將權力拱手相讓,讓嬴政體會到了母愛,嫪毐的叛亂也在張機的謀劃下被輕易扼殺在搖籃中,就連呂不韋和與嬴政重歸於好,更無需妥協於楚系,反而是楚系需要依靠嬴政生存。
原本應該繼續繼續國力再攢足力量東出的嬴政,會在執行東出時接連遭遇李牧的重創,如今卻在即位的頭十年裡,先後破衛滅韓,又進一步徹底吞併了秦國的宿敵趙國……秦軍未曾一敗。
靠在宮門外的石柱上的蓋聶站直了身子,向著呂不韋緩緩躬身行禮。
此刻在咸陽城中,有資格並且有這個能力幫助嬴政的人,恐怕也只剩下眼前這位了。
呂不韋擺了擺手,推開了宮門,看到了那道略顯憔悴的身影,心微微一抽,眼圈微紅。
與孝文王和莊襄王截然不同,嬴政從小便是極富活力的孩子,精力旺盛得有些可怕,一如當年的昭襄王。
猶記得他經歷千難萬險才將莊襄王送回秦國時,他曾受到了昭襄王的召見,那時的昭襄王即便已經六十八歲高齡,卻依舊精力旺盛得如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般。
也許是隔代遺傳,嬴政繼承了昭襄王精力旺盛的優點,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如今卻在這位二十四歲,臉上仍帶著幾分稚嫩的面龐上,看到了憔悴之色。
“政兒。”
呂不韋輕聲開口。
這個稱呼自從嬴政登上王位後,便再未從呂不韋的口中說出過。
作為仲父和老師,他可以稱呼公子政和太子政為政兒,卻唯獨不能稱呼秦王政為政兒,只是……除了君王和臣子之間的情意,這個世界的呂不韋和嬴政之間那種夾雜著親情的師生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仲父……”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燭火旁的嬴政身軀微微一顫,錯愕地看向殿門處那道有些佝僂的身影,不過此刻的呂不韋站在黑暗中,眼圈旁的那一抹紅色也無法被嬴政察覺到。
呂不韋臉上的心疼之色一閃而逝,於私他會為嬴政感到心疼,但於公,作為右丞相,他必須要罵醒嬴政。
以呂不韋的見識和智慧,如何看不出嬴政這是被眼前小小的挫折所困?
嬴政這一路走來,太順利了,順利到嬴政全然沒有歷史上同時期的他的那份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