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樓的廚子來我太守府有何貴幹?”見眾人皆面有懼色,鈴兒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出言譏諷。
我轉身看著絕纖塵踏著月色而來,仿若在自家後院閒庭信步一般,心下微苦,那樣的氣度,又豈是一個廚子所能擁有的?
從五年前認識他開始,他便是這樣一臉的溫和,從未見他臉上缺了微笑過。那一張笑臉,彷彿與生俱來,又彷彿一張已經長在臉上的面具,偏偏那一份微笑卻是那樣的溫暖而深得人心,令人忍心不住地貪戀那份溫暖。
“笑笑,我做了千層糕,可想嚐嚐?”渾不將鈴兒的譏諷放在耳中,他緩緩走來,在我面前站定,伸手輕柔地將我略顯狼狽的凌亂髮絲勾到耳後,微笑道。
抬頭看他一眼,我揚了揚唇:“想必和桂花釀一樣美味呢。”
若不是那一口桂花釀,我豈會渾渾噩噩睡到天黑,錯過留下董卓的最佳時機,導致如今這局面!
絕纖塵,你究竟是誰?
鈴兒潛伏在我身邊五年,只為復仇。
而你,絕纖塵,你出現在我面前,又為了什麼?在董卓身邊之後,我便開始疲於揣度人心,如今竟是要被吃幹抹淨,連骨頭都不剩一根了。
眸中滑過一絲黯然,絕纖塵面上溫和不變:“不要任性,你是想隨我回望月樓吃千層糕呢,還是想留在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
仰頭望著纖塵雷打不動的溫和表情,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此時真的留在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那麼便萬事皆休了,歷史的興衰成敗也再與我無關……
這樣,是不是比較好?
可我沒有。
“纖塵做的,一定好吃。”仰起頭微笑,我終是緩緩開口。
我想再看一眼董卓,再看一眼那個歷史上臭名昭著,卻偏偏待我極好的人。還有呂布,那個總是口口聲聲喚我媳婦的少年,若他此回拼了性命帶回董卓,卻見不到我……會不會失望?
讚許地替我撣去衣裙上的灰塵,纖塵眼中是滿得快溢位來的溫柔:“真是聽話的好姑娘。”
“還等什麼?!殺了她!”鈴兒見絕纖塵旁若無人的模樣,不由得氣急大叫。
眾人略略遲疑了一下,終是提起刀劍圍上前來,欲置我於死地。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殺人終非好事。”絕纖塵輕輕一聲嘆息,不沾半點塵埃,滿目悲天憫人的溫和神情,恍惚間令人以為天神臨世一般。
許是急於在鈴兒面前表現,許是求生的信念作祟,惡從膽邊生,一個年輕的家丁握緊了手中的大刀高高地向我劈來。
我立於纖塵身側,並未閃躲,直直地看著那大刀閃著寒光向我迎頭劈來。
纖塵面色未變,唇邊仍是溫和,輕輕抬手,我甚至看不清他是怎麼出手的,但只是一個瞬間,那家丁便已躺倒在地,雙手捂著臉慘叫起來,緊捂著臉的十指之間竟是有血水緩緩滲出……
淒厲的慘叫聲在這暗夜的太守府愈發的令人心驚。不一會兒,那慘叫聲便戛然而止,那家丁雙手僵直下垂,再不動彈。
院子裡冷不丁有抽氣聲響起。
那張臉,潰爛得可見森森的白骨,其間流動的,是腥臭的血水。
庭院裡靜寂得有如墳場一般,再無一絲聲息,眾人皆愣愣地看著眼前那一襲白衣,宛如天人般的男子,無法想象這樣溫和的男子下手怎能如此狠厲。
“真是罪過。”溫和的聲音伴著初春微涼的晚風輕輕響起,溫和得令人膽寒。
鈴兒怒目而視,卻不敢再造次。
“耽擱了這麼久,千層糕該涼了,走吧。”纖塵輕輕拉起我的手,便向府門外走去,全然不顧眾人或恐懼,或不甘的目光。
我們就這樣在眾人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太守府。
隨纖塵踏出太守府,明明是暫離了危險,但我卻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如果我早一些知道日後還將面臨些什麼,如果我早一些知道什麼叫作哀莫大於心死,那麼今日,我想我也許會選擇死在這太守府,選擇作一個歷史的觀眾。
“你是誰?”跟隨著他的腳步,感覺著他掌心的溫度,我側頭看向他,終於開口。
“笑笑專用的廚子,纖塵。”帶了一絲笑,他回頭看著我,一本正經地開口,甚至是帶了一絲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