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席間陪坐,見車氏這般神情,料想她必是在尋女兒,心中只覺憐憫。於是趁人不防,悄悄行至車氏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又向她遞了個眼色。車氏會意,便藉口如廁,尾隨柳氏離了席。
待出了北院,車氏見四下無人,便快步追上柳氏,怯怯問道:“三姨娘,這是要往何處?”
柳氏並未回頭,卻放慢了腳步,邊走邊道:“親家夫人,我帶你去見禾。”
車氏急迫追問道:“三姨娘,她在何處?今日如此場面卻不見她到場,莫不是病了,亦或是,亦或是夫人交代了旁的事與她?”
柳氏回道:“你只管隨我來。”車氏雖滿心疑慮,卻不敢再追問,只緊隨柳氏身後。
去後院的路要繞過南院,好在今日賓客齊聚北院,南院一應男僕女傭皆隨佟氏與蔣氏去了北院伺候,此刻南院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過南院順長廊再入花園,沿花園石子路行至盡頭,推開月洞門,便入了後院。
禾不知母親已至,此刻正在房內撫琴。車氏聽到禾的琴聲便已淚目,她熟悉禾的琴聲,知曉禾的琴聲亦如她的心聲。此刻這琴聲纏綿悲切,猶如禾的婉婉嘆息。
待行至房門前,車氏止步,抽出袖中布帕,拭乾淚水,又輕理雲鬢,方掀簾入內。
吉祥正在屋內擦拭燻爐,抬頭見是車氏,又驚又喜,喊道:“主母,主母,您來了。小娘子,主母來了!”
禾本面窗撫琴,聽到吉祥喊聲,轉身見是自己母親,只愣了一彈指功夫,便跑近前撲入車氏懷內。
車氏原本強忍的淚水再無法抑制,禾倒在母親的肩頭,母女二人皆涕零如雨。
柳氏在一旁見狀,急忙上前勸道:“親家夫人,你們母女難得一見,互相說說貼己話,怎的生出傷感來。”言罷,對著禾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
禾會意,曉得母親並未知詳情始末,便滿含感激地向柳氏望了一眼。汪氏端來茶水,又伺候車氏坐下,便同柳氏、吉祥一道退出門外。
車氏愛憐地撫著禾的手,道:“大半年未見,怎的這般消瘦?”
見禾不語,又接著道:“本以為年下里你和姑爺會一道回家,盼來盼去,只盼到了高府差人送來的信,道你病了。我本想來瞧瞧,可你父親卻道大年節的不可探病。我只得在家求菩薩,日日唸經誦佛,好護你康健。”
禾強擠出一絲笑容,對車氏道:“年下傷了風,郎中講不宜外出,因而錯過了回家看望父母的日子。”
禾雖說得平淡,但母女連心,車氏怎的看不出端倪,嘆口氣道:“今日高府大宴,你父親本不願我同來,是我求他帶我來,我就是想見見你。”
禾極力思索如何能使母親寬心,於是端起茶杯,輕輕呷口茶,試圖掩飾自己悲傷的內心。
母女相對而坐,一時無語。
車氏心內隱隱有些不祥,正欲對禾開口相問,卻只聽禾道:“母親,您回宴席上吧,離久了恐父親擔憂。今日我又感了風寒,便請了夫人示下,到後院休養幾日。”
車氏心內明白這定是女兒寬慰自己,卻也不便挑破,她輕嘆道:“母親這一生荏弱無能,誤人誤己。將你嫁來高府,一來不敢違拗你父親之命,二來皆因你出生之時白蛇現身,我便以為那是你一生富貴的徵兆。如今,我寧願你嫁個尋常人家,只求你能夫妻和睦。”
話到此,車氏已哽咽落淚。禾拿出錦帕,遞於母親拭淚。
車氏接過錦帕,擤去涕泗,接著道:“母親無能,無力為你做什麼,只願你莫似我這般愚弱,苦了自己。我這一生既不得公婆憐惜,亦不得夫君疼愛。你出嫁前,我向菩薩許過願,將你這一生要受的苦,皆由我替了,只求你能相伴有情郎,白首不相離。”
禾含淚望向母親,母親亦悽楚地望著她。禾第一次見到母親這樣凝重的目光,她心如刀絞。車氏顫抖著聲音對禾道:“要愛自己,要會為自己著想,切莫步我後塵。”
言罷,車氏便起身離開,行至門口,又轉身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了一眼禾,只這一眼,禾一生都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