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卷停住了口中的咀嚼,重新望了她一眼,唇角噙住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冷然道:“在我還是嬰孩的時候,興許有人抱過我,但絕不是我的母親。待我懂事起,就知道了這個世上爭權奪利的慘烈,若對別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酷。後來,進入了豫國皇宮,那一段日子更是不消提,我是從一個狼群環伺的籠子裡,進入到了另一個鬼魅魍魎的籠子裡。在前一個籠子裡,我還有機會成為其中的一匹狼,不是被別人撕咬,就是去撕咬別人。而在後一個籠子裡,我就只剩下了被別人嘲笑和玩弄的份兒。”
雲言徵靜靜地聽著,不再說話。
方卷咬了一口苦澀的果子,繼續道:“曾經有一個小女官,她總偷偷地給我送食物,送衣衫。還自己做了活,託人拿出宮外去賣,得了銀子就全部都攢著給我,讓我打點宮中那些無錢不推磨的鬼魅。我一開始不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還有這樣無緣無故地對別人的好,總認為她是合著那些鬼魅不知又要使什麼花樣來捉弄於我。後來我試探了很多次,發覺那些食物,那些衣衫一點問題也沒有,就開始小心翼翼地用著,每一次她了送過來,我都請她吃,悄悄讓別人吃,沒有異樣之後,我才吃剩下的那一點。”
雲言徵唇角露出了一絲苦笑,當初她活在了蔚國皇宮裡,何嘗不是也這樣的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方卷的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連神色也沒有改變:“後來經年累月,我開始使用一些伎倆騙取了她為我做更多的事,而每一次她都戰戰兢兢地答應,每一次都戰戰兢兢地為了我做下來。我只需要對她和顏悅色一些,或偶爾對她笑一笑陪她說說話,她便心滿意足了。以她這樣的性情心思,能夠在那座皇宮裡生存下來,當真是不易。不久之後,我才曉得,在皇宮裡有一位處處維護著她的親姑姑,也是她上面的女官。”
雲言徵卻在此刻聽出了一些不祥之音,不禁在心中默嘆。
方卷淡淡一笑,“想來你也想到了。她的下場必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她的事被別人知道後,給捅了出去,一件件地翻出來,她卻不願意將我供了出來,全部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最後,在天牢裡的被人活活地打死了。”
雲言徵笑意泛起,低語道:“就像我當初一樣,每天被鞭刑伺候?”
他知道她在剜他的傷口,方卷卻笑得很自然,點頭道:“不錯,就是那樣。”他低頭咬了一口果子,慢慢地嚼了起來。
“阿卷,後來你幫她報仇了麼?”雲言徵又問。
方卷搖了搖頭,無情地道:“是她太笨,不值得報仇。這樣,她在地府裡知道了,才會長記性,下一世才不會這樣的糊塗,這樣的菩薩心腸了。”
“也不會再被別人欺騙,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了?”她淡淡地接著道。
方卷默然了一瞬,應道:“你說得對。”
“自從她死了之後,你才真正相信了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才相信了曾經有人想過給過你溫暖?可惜,已經太遲了。”雲言徵忍受著身上的痛苦,惋惜地道。
方卷笑了一笑,卻沒有什麼笑意:“正是如此,可我一點也不後悔。”
雲言徵再次默然,在那樣的境況下,他要處處謹慎在意,他不想動情誤了自己,似乎也沒有錯。只能說是那位小女官的運氣不夠好,遇到的那個人是這樣的一個他。
那麼,她的運氣又好到了那裡去了?
她在心底裡苦笑和嘆氣。
“說了這許多,你還沒有說今後的打算?”方卷又將話題轉了回來,面向她道:“你是想一個人爛死在這荒山野林裡?還是想給我點希望讓我救你一救?”
雲言徵這次可是真的笑了,臉色蒼白如紙,卻笑意欣然,氣若游絲地道:“我們一起前去秘藥閣怎麼樣?我既可以恢復原貌,你也可以解除身上的蠱蟲。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軟硬不受,只喜歡隨心而為,縱然是知道解除蠱蟲的法子,在未達目的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來的。”
“早已領教過了。”方卷認可地低語道,拿起一個果子,起身走過來,塞到她的嘴裡。
雲言徵伸手接過,咬了一口,立刻苦得她皺眉。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方卷冷然地笑道。
雲言徵卻是哀嘆道:“身體已經夠苦不堪言了,就連口舌之慾也要慘遭折磨,這日子要如何過得下去啊?”
方卷冷哼連連,沉聲道:“不然,你將解除蠱蟲的法子說出來,我給你好吃的?”
雲言徵朝他綻了個饒有深意的笑,輕聲道:“我早已知道你不是一個好人,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苦是苦了些,人終究是活著的才好。”
方卷不由莞爾,冷聲道:“你也算識趣。”
果然,他笑了一笑,便宛如初春的冰雪消融,有著寒梅紅透茜窗臺的明豔。
雲言徵轉了轉眼眸,心道:難怪那個小女官為了他不惜將自己搭了進去。也難怪龍眷為了他,如此的大費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