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此事既然我已前前後後地想了清楚,自從打算迴歸蔚國的那一刻起,早已打定了的主意。也不容再有誰去破壞、去生變、去更改,阿卷,你在我的身邊,我不能保證此事一定能夠按照我的心思一路地走下去。”
方卷久久地才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長公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一定回來蔚國?”
“寶圖一事已在九州之上喧囂至此,我若不回來,玥城只怕也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他們這一番的目的,本來就是衝著要重新攪亂蔚國而來的。”雲言徵微笑道:“既是以我之名,以白家之事而起,我又豈能置身事外、苟且而活?我如今回來,只是不想此事牽連到更多的人,不想玥城動亂,不想蔚國因此血流成河、伏屍百里。阿卷,破國之禍,你曾親嘗其中的滋味,想必能與我感同身受罷。”
方卷垂下了眼睫,心中一陣刺痛劃過,他也分不清是為了昔年的故國慘事;還是為了眼前的這個笑語晏晏、淡談生死的女子?只覺得一股酸澀湧上了鼻尖,他強自眨眼,掩隱掉了幾絲星溼。
“我在長公主府中等你回來。”他良久之後,低語道,眼眶在黑夜中不其然地微微泛紅了。
雲言徵默然地又喝了一口酒,卻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此刻,她應不是;不應也不是。
唯有沉默以對,興許才是最好的回答。
鳳眸中的神光亦隨著夜色的深沉,隱入了其中,任誰也瞧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此生,愛過,怒過,悔過,哀過,悲過,喜過,樂過,傷過,棄過,滿滿的回憶全藏了在腦海之中,如此,興許也是值得了。
夜風清涼,嘩嘩地扶搖著院中的樹木,發出了不能靜止的聲響。酒入喉頭更覺得冰涼,一直落入了心肺,滿身皆似被凍結成了凝固的冰。
三日後,一道皇令,蔚皇傳旨覲見。
雲言徵重新踏入蔚皇宮,面聖。這巍峨瑰麗的宮殿,似許久不見的陌生,又似生根在腦海之中的熟悉。這些路徑,這些磚瓦,皆是她自小熟悉的。可漸漸長大了之後,愈發覺得這裡面越來越陌生了。
經歷了兩年多的離別之後再回來,這一切更是陌生得似面目全非。縱然這些宮殿還是那些宮殿,路徑也還是這些路徑,但住在這些宮殿裡的人,那些面孔,讓人心裡越來越有了疏離之感。
秋朗天晴,風卻愈發地寒,快要入冬了。
雲言徵站在御書房門前等候,這裡似乎與兩年前也一無二致。當年她在此拒婚,並交出兵權,取得了這兩年多來的自由。如今,她又要交出些什麼,來取得自身的平安呢?唇角微微地泛起一絲淡笑,雙手籠在袖中,鳳眸平靜的看住遠處的流雲變幻,漸漸地入神了去。
“長公主。”身後有人輕喚。
她倏忽回神,轉身瞧見一身禁軍服,面容溫潤,身形挺拔的楚睿容。他身上的清貴閒雅益甚,神情之間比當年愈發地從容自在,想來這兩年來侯府在他的經營下,更加深得皇恩眷顧了。
他朝她微微一笑。
她也回他一笑。
當年,他的情意,她知道。兩年多前,她的拒婚,他也知道。
如今,彼此見面,總會有淡淡的疏離。彼此之間,似乎除了寒暄閒談幾句後,便已無話可說。
天還是一樣的天,人已是不同的人。
只不知,如今是否早已形如陌路?在這深宮裡行走的人,總會有許多張面孔。如今互相溫溫細語,說不定下一刻,皇令一下,便會彼此拔刀相見,生死相搏;或是背後一刀,猝不及防。
宮人一聲高唱:“傳鳳舞長公主覲見!”
兩人就此別過,雲言徵頭也不回的進入了內殿;楚睿容往外而出,也再沒有轉身,兩人就此漸行漸遠了。
那些年的同窗共讀;那些年的愛慕守護;那些年的各有所執;那些年的心知肚明,這十多年的情分,不深不淺,如今終是恍如風流雲散,再不復存在。
如今她深陷絕地重圍,他卻已雲淡風輕。
淡淡的淺笑,輕輕的轉身,再也沒有了往昔的猶豫與徘徊。
這御書房裡外暗衛重重地隱在暗處,輕甲利器的輕微響動卻沒有能逃過她的耳目,但她不思逃離,而是毅然前往。
無論是生死,她都與心中的家國同歲。不然,她曾經狠心所捨棄的,就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