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睿容聞言,心中驀然地暗驚,究竟是誰要謀反?更留意到了,皇帝竟然對這面前的這個白衣少年改用了“先生”的尊稱,而與其相對的,也是這個白衣少年對於這個稱呼,並不退讓謙遜,瞧他那安然帶笑的模樣,竟似坦然受之。
不知他是以何德何能,竟能受皇帝如此大的禮遇?自從他相遇顧析起,便起手追查了他的身份底細,卻一直沒有分毫的音訊傳回。這個人似是憑空出世了,卻又將自己的身份掩蓋得如此隱秘。
他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擁有了多大的能耐?
楚睿容的心底深處再一次地升起了對他的惴惴不安的疑問。
雲言瓏此刻卻是不怒反笑了,微微冷笑道:“大理寺的血字,冤魂的奪命,皇宮的鬧鬼,皇帝的失常……哈哈……真是一步一棋環環相扣。”緊接著,便是以陛下失去常性為名,退位禪讓,陰謀者登堂即位?他的心思往更深一層地想去,此人不僅僅是要他神志失常,只怕還要利用了他的陳年舊賬來侮辱他一番,不知當年那一個女子是否又是這一場陰謀中的一環?當年父皇派人嚴查戶部貪墨之案,城郊的酒坊中的秘密不知被何人洩露了出去,情急之下,他只好命人將其付之一炬,造成意外失火的假象而掩蓋了過去,根本就沒有什麼在後院裡掩埋的屍首。
而那麗妃一再用腹中的胎兒來挾持於他,他怎麼可能在將來執政之後留下這麼的一個汙點讓百姓讓史官清流議論紛紛?他令人在白雲庵中將她易容帶出,後在北郊山外的竹林裡殺之,不曾想的是那一個女子竟有暗毒弒人,他當時昏亂之下就地掩埋了她的屍骨,便趕回了玥城尋人解毒。不料待他毒素清除,再到北郊打算清理屍身的時候,那土坑中的斷氣女子竟然已不翼而飛了。
這麼多年來,他曾一直悄然地打探皆沒有訊息,誰知三年之後,竟會在城郊酒坊裡挖出了她的屍骨?此局究竟是何人所布?想到了此處,雲言瓏的背脊上一層冷汗涔涔地滲出,整個宮殿之內頓時便覺得陰寒了幾份,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凝視著殿中的兩個人,臉色沉冷有如寒冰。
正在此時,寢宮外卻是傳來了一聲慘叫,尖銳而細長,幾乎是同時便有了長箭破空射殺的此起彼伏的聲響,隨後又是慢慢地消失了去。而殿中的三人皆是微微一皺眉,卻神色不變。
楚睿容陰沉著臉走近了窗邊,低斥道:“發生了何事?”從窗戶內望出去,只見庭院的地上橫躺了兩個人,一個人雙眼緊閉,嘴角滲出一絲血絲,雖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但憑他的判斷此人多半已是氣絕身亡。而另一人卻是倒在了旁邊,身上穿插住了十數支長箭,雙目圓睜,身亡於血泊之中。
這兩個人身上穿的皆是內侍的衣裳,他一眼望過去,便知曉了前一人是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徐公公;另一個卻是跟隨在徐公公身邊的小太監長立,不由得眼眸一沉,心中微覺冰冷,感覺此間的事態發展得愈發的雲譎波詭了。一個平日裡毫不起眼的小太監,竟能在禁軍包圍的深宮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奪命。
一眾禁衛軍皆不敢隨意地離開了職守,待得楚睿容出言相詢,才有人敢上前去檢視,神色鐵青地前來向他稟告。在眾禁衛的監視之下,竟然還容他人血濺宮闈,這等罪責是否可以開恩,全憑造化,此人語氣戰戰兢兢地顫慄道:“回統領大人話,太監長立不知何故要刺殺于徐公公?之後他被眾禁衛射殺身亡,徐公公亦被匕首刺中了要害,已然斷氣。”
皇帝的神色更加的陰沉莫測,目光卻凌厲宛如鷹隼,方才如顧析所言有人熟知他的喜好,又在這深宮中辦差,他就已隱隱地察覺出徐公公多有可疑之處了。只是如今重兵把守,料想他插翼也難飛,只待此間事情一了,便要提來審問這幕後的指使之人是誰。且不料敵人早有預料到了這一步,竟然搶先一步將徐公公斬草除根了,並且是在他的面前如此的大膽行事,敢視他的堂堂禁衛於無物。
暗哨的精神力量一直注意在了皇帝的身上,萬萬也料不到有人敢在禁衛包圍之中殺人,而且是殺一個素來恪守職位的老太監。
種種的出人意料,便使得事情的發展更加的變幻莫測了。
顧析的神情依舊悠然散漫,袖手而立。他早已發覺了徐公公身邊的小太監目光沉穩,步態收斂,不似於常人,儘管他已盡力地收藏起了行跡。奈何顧析觀人目力不同尋常,他一直不說,一來是沒有實質的證據在手不便打草驚蛇;再來便是想要看看設計這一場陰謀的人在他的面前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在破解了血字之謎後,在珩王爺的府中,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破解掉了對方三次的暗殺,就連雲言瑾也並不知情,這樣的挫折對於對方來說,只怕是頗具有威脅性了。
是以,今日他們的人看見自己驀然地出現在了皇帝的面前,只怕是有些慌了手腳。不然,徐公公也不至於一而再地欲出言阻止於他,在這內憂外患之下已然是暴露了身份。
楚睿容低嘆了一聲後,迅捷地上前幾步,單膝地朝皇帝跪下,斂容道:“末將失察失職,以至於寢宮內濺血,還請陛下降下罪責。”
皇帝心中盛怒到了極點,臉上卻是極力地平靜道:“事情有輕重緩急,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楚統領失察之事暫且先記下了,責罰俸祿三個月,一眾禁衛責罰俸祿一個月,待他日清滌逆賊,孤再做計較,還望楚統領能夠帶領一眾禁衛軍將功折罪!”此刻,他自不會自己折損親衛,遠離親近,再中了敵人的計策。誰又知徐公公的死,這一場的血濺宮闈不是對方的一場算計呢?
“末將領命,謝陛下!”楚睿容恭敬行禮後,依然長身玉立地肅然守衛在皇帝的身前,一如既往,神情雍容,目光堅毅,似從未曾因方才的波動而受到了摧折。
顧析心中暗歎了一聲,震方候世子果非同尋常人。可惜自視身價甚高,此刻又不能為明主所用。他心中思緒莫測,但臉上卻是一派的平靜恬淡,唇角那一抹柔和的笑意,似乎未曾變更過。
雲言瓏再一次將目光落在了顧析的身上,他身上的氣度既叫人為之戒備,又讓人產生相惜之心。若能捉摸到此人的弱點,使其為己所用,那豈不是宏圖霸業中又添了一員智計絕倫之士?此人既能看破了對方的種種詭秘計策,心思自然也剔透明曉非常人所比,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了招攬之心。
心思浮現過後,雲言瓏的神情更是放了親和,堅定地道:“顧先生心思敏悟通透,洞觀世事,既然能看透了此人的種種心思,卻不知可有何良策能破解此次玥城的危難?”
顧析靜默了片刻後,浩淼沉靜的眼瞳深處顯示出了一抹幽邃之意,隨即淺笑道:“在下既有緣遊歷到了玥城京都,此刻又身在了皇城之中,自然是為了給陛下排憂解難而來了。”
雲言瓏聞得他輕聲言好,心中不禁愉悅,這一番的說辭之後,當然是要對他有所求了。多少的自詡清高之士,都逃不離了名利權勢、金錢美色的誘惑。自古有言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不料,接下來顧析並未如他所願般的提出了什麼條件。
顧析臉色平和高雅,似遊離於世間萬物萬事之上,對皇帝直言心中的計策並不要求回報,聲音依然宛轉悠然地道:“回稟陛下,在下思量的計策共有三條:其一,從即日起請陛下齋戒沐浴、敬奉神靈,祈佑國泰民安,一切女子不得進入寢宮,不得近身侍奉。女子乃陰氣之身,極易受陰魂附體,侵襲了皇城的龍氣。”
他的言外之意,雲言瓏身為權謀者自然心領神會。如今對方的陰謀處處受阻,說不定必要時會行刺殺之事,而後宮的女子眾多更是敵我難分,美色當前,也是使人最容易失去戒心的時候。
皇帝沉靜地頷首。
深深的宮殿之中,餘煙嫋嫋,陰謀重重。唯有那意個身穿雪白衣衫淡雅曳地的少年視若等閒,談笑如常。縱然此刻站在蔚國最尊貴的上位者面前,他也依然孤絕得宛如那天邊遙不可及的浮雲。
“其二……”顧析烏漆眸中若有深意地笑了一笑,聲音低沉卻格外的清晰,細語道:“在下認為既然京師裡出現了冤魂殺人的血案,又出現了前朝宮人的懸案,不如順水推舟地將這兩者聯絡在了一起。”他的指尖輕輕地敲擊著左臂,臉上帶了一絲微笑,“如此陛下既可以前朝鬼魂作亂之名了結了血案之疑;又可以以安撫前朝鬼魂之名作一場祭祀,節制了各路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