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寧靜陸續地被一輛輛馬車的咕嚕聲,和一匹匹駿馬的踢踏聲給打破了,誰又曾想到這一座小鎮裡竟只有一間,唯一的一間客棧。幸好這小鎮的地勢清冷,這小鎮的這唯一的客棧才能堪堪地把這一大群人都給安排住了下來。
雲言徵從馬車裡下來後,一直在客棧的天井院子的階梯上獨坐。她仰頭望天,順便看了一眼那一排排樓上住滿了人的客房,閒極無事地猜測著哪一間住的是顧析?她若上去找他,他會相信她麼?顧析有別於旁人,興許他會相信呢?
待一切人聲沉靜了下來,雲言徵早已穿著店小二的衣衫蜷縮在廚房裡等待著時機。而此刻在廂房裡待著的,偽裝成她的人自然是一直尾隨而來的方卷。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處事本領和生存能力。
她躡手躡腳地,悄無聲息地走向了方卷所說的那個整個院落裡最偏僻的廂房,這是顧析的所在。為了不讓顧析誤殺了自己,她早想著應該先敲一敲窗戶。誰知剛靠近窗旁,便聽見了裡面的人聲,看來是有人比她早來了一步。
“顧舍之,你無需再狡辯?你一而再地利用我們達到目的,無論是靖寧,還是我,你都不曾猶豫過。”說話的聲音再次響起,雲言徵自然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我何時利用了你?”顧析的聲音淡淡響起,無怒無喜。
“你利用了我對你的愧疚,交出了九天騎的兵權,離開了蔚國。我一直沒有得到蔚國內亂的訊息,難道不是你從中阻攔了我的暗衛?難道你那時出現在京畿不是心懷叵測,別有心機?你能坦然地告訴我,你與三皇兄的相遇不是蓄意謀劃,真的只是與他偶然相識,一見如故?你真的是為了朋友的危難,而隨他一起踏足京畿?”這一句句的責問,恰恰正是雲言徵心底深處的重重疑雲,此刻彷彿便是她的親口所問,差些都把她給震住了。
“我並不坦然。”顧析依然淡然幽靜。
“你來蔚國真的只是純粹地為了襄助於我?從血字奪命、皇宮鬧鬼、二皇兄的叛亂、豫國出兵、一路的追殺、截擊豫國軍隊,這一一連串一環接一環的事中,你在其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佔據著什麼樣的位置,又在暗中秘密地掌控著什麼樣的局勢變幻,又操控著什麼樣的結局?”“雲言徵”的話一句比一句更為犀利,宛如尖刀般剝開了彼此間一直隱藏著的秘密,也宛如尖刀般一下一下地割入了此刻正站在窗外偷聽著的雲言徵的心中。
她一直在盡力隱藏的事,讓人無情地一一揭發了出來,原來他們之間竟隱藏著這許多的秘密。她卻一直選擇了視而不見;一直選擇了迴避忽視;一直選擇了隨心而為;一直選擇了掩耳盜鈴。
雲言徵的手微微地顫抖,有些事,細思之下,竟讓人不禁心底顫慄,渾身冰涼。
“我自然也並不純粹。”顧析低語道,他的平靜讓人髮指。
“然後你利用了自己的死,有意地讓我心灰意冷,讓我對蔚國皇權徹底失望,讓我心寒傷情,讓我輾轉流浪,放棄了蔚國,放棄了反抗和掙扎。而這一切正是你的目的所在,正是你安排下了種種設計來到蔚國的初衷。早在來到蔚國之前,你就已經設計好了這一切,對嗎?你深諳人心,玩弄手段,讓無數的人深陷於你的圈套而不自知,似一個個傻子痴人讓你掌控於股掌之間。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傻子,可恥的是,我一遍遍地尋找理由來為你掩蓋了這些事,竟對你的種種柔情手段而無可自拔!這些時日以來,你一直看著我的笑話,是否覺得我既可憐又可笑?”“雲言徵”的聲音硬氣中帶了咽哽,甚至是不惜自毀自貶。
“阿言,我一直以為你知道,卻並不在意這些。”顧析忽然柔聲道。
“顧公子,你是否太過自大了?”她冷冷一笑道,“你作為狩獵者能知曉獵物的感受嗎?若然易地而處,被人欺瞞、操控的人是你,也會一點也不在意嗎?”
“你這些時日可是受了什麼委屈?”顧析細語問道。
“縱然是受了什麼屈辱,也無需你一絲的憐憫。”她決然地道,語氣極其冰冷暗帶譏諷,“作為獵物,我再也承受不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憐憫!”
“阿言,這一切你都是受我所累,我要給你的不是憐憫,是關心,是守護,是……愛。”顧析的聲音微微地溫暖起來,雲言徵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此刻臉上的動容,她的心在這一刻不禁有些躊躇了。
“愛?”她冷然道:“是虛情假意的愛?是尚有目的未達成的愛?還是未曾利用到底的愛?”一步步後退的腳步聲響起,“這些愛我都不需要了。顧析,不要再偽裝了,人一旦虛偽得久了,就像是長在了臉上的面具,再也脫不下來,永遠也看不見下面的真實容色了。我已看得太多,已經厭惡了,顧舍之,我已經厭惡了你這一張虛偽的面具,我也已經厭惡了你這永遠也無法看清的真實。”
顧析久久不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只聽見他的氣息起伏。可見他的心中此刻不再平靜了。
“顧舍之,不要妄想再利用我與靖寧!”她的語氣中帶起了警戒的意味。
“你想和我為敵?”顧析音色清冷。
“我們一直是敵非友,只是我如今才幡然醒悟而已。雖然有些遲了,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她堅定地回道,“不止是在蔚國,就連後來在漠國,你也一直利用我,控制我,去達成你的目的,不捨棄絲微的可乘之機,這便是你顧析的手段與野心。在我要返回蔚國之時,如此莫名其妙地失蹤,相信此事也不可能與你無關,你的羅網很大,布的局也很深,一步步地利用了這身邊一切可以利用之人,但我不甘心再作你網中的羅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