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眷似被感染了般正了正神色,誠心問道:“先生可否告知,帝師令牌是如何易手他人的麼?”
晏容折一下子默然了片刻,低語道:“只怪當時在下初出師門,心高氣傲。當年師尊辭世,在下感懷悲痛,本欲在山上守孝三年。但他老人家心懷天下,病中亦曾為九州卜算了一卦,此為終卦。卦中顯示,天下將有紛爭亂起,讓在下為他修立墳塋後,即刻下山,追源截流,以免禍殃庶民。誰料,途中偶遇顧析,與他以才學相交,此時他性情淡泊無為,舉止優容高潔,言談廣博曠達,實有讓人為之欽慕的本事。在下與他相惜相鬥,一路互相比試各種能想出來的比試,開始平分秋色,後來他漸漸佔奪了上風,在下心中不服,便一意要取勝於他。最後一局在下果然勝出,心中快意之極,便與他放馬南山,把臂同遊,對飲星河,孰料,黃粱一夢驚醒時,已落入了他的圈套,在下身中奇毒,被困於崑玉山迷仙林中。”
窗外夜色幽幽,花香如夢嫋嫋輕煙飛舞,白霧四散。
“換而言之,先生才是真正的帝師後人?”龍眷謹慎地凝視住他,語氣裡帶了一絲的疑問。換而言之,他要如何取信於她。
晏容折臉色一白,面有愧色,緩緩地拉起右邊的衣袖,露出手臂。龍眷平靜地望向他,不敢露出一點的疑惑,目光所到之處,只見他潔白而修長的上臂刺了一個圖案華麗繁複的黛色刺青。
他正色地抬起眼眸道:“陛下該知道這一代帝師後人令牌上的紋飾?每一代的帝師後人右臂上皆有與令牌紋飾相仿的刺青,這是不傳之秘。至於其上的差別,也只有九州四國的帝王臨終前才口口相傳,這是你我彼此知曉的帝師之約。”
這,是在欺她不是真正的帝王麼?
她如何得知這一代帝師令牌的紋飾?縱然知曉,也不會知帝師後人右臂上的刺青差別,更無法分辨帝師後人右臂上是否真的有刺青印記?
龍眷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她這是在被人拉盟約,還是在被人戲耍?她竟有些無從分辨了。
她不好表態,只好轉移話題,問道:“顧析當真與漠國的慕家結盟了?聽聞當年慕隱傳下截殺令要取他的性命,只因他不願取慕綺為妻而入贅慕家?慕綺如今也已並非豆蔻年華,她當真甘願為了家族犧牲若此,為了顧析此人犧牲名聲,揚言非君不嫁,這一切也只是為了掩飾他們結盟的內幕?”
晏容折輕嘆了口氣,溫言溫語道:“慕小姐心思到底如何無人知曉,即便她是真的為了顧析而非君不嫁也未曾定是虛言。在下雖與他互為死敵,但他的容貌、風儀、才情、智謀,確實有使天下佳人為之傾倒的本事。”
龍眷皺眉,似笑非笑地抿住下唇。
“若非慕家與顧析已結盟,當日楊晗大婚,紫瑾公主失蹤,風靖寧追尋敵蹤在逐月山山谷,慕帆也不至於見死不救,只顧捉敵,險令風靖寧喪命於斯?”晏容折據理力爭地以事引證,神色卻從容篤定、似早已胸有成竹,“慕家先與雪家為盟,鬥誇了陸家後,雪家與孫家卻被指證有謀害五皇子、風家與楊家的嫌疑,慕家就迅速地作出壁上觀,隔山觀虎鬥的決定了。百年世家,豈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若不是另有籌謀,豈會如此不謹慎地選擇同盟,又在同盟深陷險境時,袖手旁觀,令人齒冷?明面上看,如今漠國龍都的情勢是,風家、楊家、五皇子眉家三者互為犄角,林家、太子雪家與之相鬥處於下風,兩派暗中角力的還有皇位之爭。七皇子孫家不願參與黨爭,卻被拉下了渾水裡,水家一直舉棋不定,卻因水墨音心慕風靖寧,而風靖寧移情別戀的隱私事而聯姻不成。水家已意欲讓水墨音嫁入皇室穩固家族根基,只是如今還有些擺棋不定不知該將前程押在五皇子身上,還是太子身上,但從此風水兩家已有了嫌隙,再加以謀劃,私怨必然會越結越大。”
龍眷聞言,不由曲指揉了揉眉心。這樣的步步謀算實在是太大,非常人可以算計之事,那麼顧析當真如其所言,是這樣的人麼?
“楊家與紫瑾公主聯姻,即與程家結盟,其中大婚當日便出了事故,如今慶幸各人皆安然無恙。只是五皇子不知為何戀慕了慕綺,明知她揚言非君不嫁還痴心不改,只怕屆時慕綺回心轉意,成為五皇子妃並非難事。而水墨音與慕綺自來水火不容,水家不可能冒險將這個寶壓在娶了慕綺的五皇子身上,最終可能會將水墨音嫁給太子或七皇子,無論嫁給誰,他們都有可能與風家、楊家、程家與五皇子為敵,互相傾軋,互相攻殲,乃至另一方至死方休。”晏容折淡淡一笑,聲音卻冷靜得出奇,“陛下,你瞧,其中十大世家誰也不會落下,但有一家始終可以掌控局勢,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進可攻,退可守。”龍眷思索須臾,那些案卷中所載的漠國情勢錯綜複雜,她梳理了一下,回道:“慕家身後有漠國三分之一的兵力,且不參與朝政文官之職,是權謀者爭相熱衷結交的勢力。若然慕綺嫁於五皇子,秋明睿便如虎添翼;若慕綺嫁於太子或七皇子,他們就擁有與五皇子他們抗衡的實力,甚至是可以反壓一籌;但若慕家想要兩不相幫,無論是誰也不敢埋怨,也該慶幸。程家二十萬兵力如今顯然是站在了五皇子這一邊,孫家擁有二十萬兵力定擁護七皇子,剩下的就是水家的二十萬,成了競相爭奪的物件。”
“水家在兵力與文官上各有勝場,看似根基平穩,如今也顯得炙手可熱,卻也是站得最驚心動魄的一方,實則岌岌可危。他們武力比不過慕家;官場鬥不過風家,在關鍵時刻必須孤注一擲,贏則可滿門相慶;輸則可一敗塗地。”晏容折語氣淡靜,目光中竟帶了一絲憐憫。
“在豫國可有他的同謀者?”龍眷試探道。
晏容折抿唇一笑,反問道:“在豫國是否有同謀,陛下心中自有分曉。那些煮熟的谷種是如何得以運入豫國,如何一直分配到農戶的手中依然沒有官員察覺上報?當年豫國內,秘訓的軍隊又是如何得以為顧析所知?還有百官與士子一同上書的貪墨案,又是如何會如同山洪暴發,乃至一發而不可收拾?諸如凡種,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導致了豫國的社稷動盪,人心不穩?”
龍眷只覺得頭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如今正當其位,卻又該謀其政麼?名不正,言不順,她可是如假包換的假女皇。
晏容折默然了片刻,抬眸望了一眼案上緩緩無聲流逝的沙漏。一面伸手拿起案上的人皮面具重新按回臉上,雙手靈巧自如地將其抹平服帖在臉上;一面輕柔低語道:“在下知曉,口說無憑,僅僅以微薄之辭證,不足以取信於陛下。但請陛下稍候些時日,在下必定擷取他們更多的把柄,以呈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