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她的眼前輕言淺笑的這個少年,又在這一場四國即將失衡的棋局裡處於一個怎樣舉足輕重的位置?
如今在她面前的少年,那曾經瞬息萬變而超然物外的氣度,那曾經俊逸超脫而不染纖塵的面目縱然已經變得溫柔可親。可是她永遠也不會忘卻在他的骨子裡潛藏了的那一個強大得足以令人為之戒慎的靈魂,和那一雙清正邈遠宛如星空飄渺無邊無際的黲黑眼眸。
以心換心,她將心交給了他又能換到什麼?
縱是他善始善終的情意,卻絕不會是蔚國的安危存亡。她很清醒地知道,他在蔚國時的所作所為絕非偶然,必定是早已埋下了世人所不知的伏筆。只怕這個天下的傾覆,皆是在他指掌間的一盤棋局。
可是她的胸襟沒有如此的廣闊,目光也沒有如此的深遠,她捨不得自己的國家陷入混亂,甚至於在她的有生之年在這個世上消亡。
她心心念唸的,只想保住蔚國,身為皇族而與家國共存亡是她心中堅持的信念。顧析有顧析的任性驕傲,她也有她的任性驕傲,她也不想用自己的感情去乞求,去換取蔚國的生存。
那樣的感情只會變得不再純粹,不再是她所向往的美好的樣子。
她想要守衛的,只會靠自己的努力去實現。
利用感情去讓喜愛自己的人妥協,這也不是她雲言徵可以做出來的事,更何況此人是顧析,若她真的如此作為也不定能成事,只怕不僅會讓其不恥,更會遭受嗤笑,讓此淪為笑柄。她不想委屈自己的心意去遷就顧析的大局;但也不想脅迫顧析而去遷就她的信念。所以,這件事情無論是怎麼樣,若想暫且相安無事,不想親手傷害對方,都唯有互相壓制心性,互不干涉一途可行。
只是顧析……雲言徵微微抬眸望向他平靜柔和的側臉,以他比常人通透靈敏百倍千倍的心思不會不知她的心意。之所以這樣一而再地想要她應諾下白頭之約,是因為他的心中捨不得她麼?
雲言徵眉梢蹙緊,手下不由下意識地稍稍用力反握住了顧析的手。顧析感覺到她手指上傳來的力量,心頭微微地顫慄,既是歡喜又是心驚。她這樣的動作是因顧惜了他心中的一片真情,還是已然決意了離去前最後給他的一點安慰?
顧析的眸色輕微的變幻,兩人相交緊握的手直到他送她進入峽谷深處的廂房後,才不得已鬆開。他的眼眸停留在她的臉上,膠著了許久,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柔聲道:“你先去梳洗歇息,待會兒再帶你到谷中四處遊玩。”
雲言徵微哂,揶揄道:“真是狡兔三窟。”
顧析但笑不語,任由她去調侃。
待顧析離開後,雲言徵傾身坐入太師椅中不由地有些怔然出神。他帶她遠離了漠國,來到此地,固然是不想她得知蔚國的訊息,除此外呢?鳳眸四處瞧瞧這間佈置得雅緻舒適的廂房,心中暗笑,他不會是想將她囚禁在此,強行留她在身邊罷?
片刻後,小蘭取來他們沿途備好的衣物鞋襪,指引她到屋後的溫泉屋子裡去洗滌。她聞言唇角輕笑,這顧舍之的屋子總是依了溫泉而建,她謝絕了小蘭的伺候,當真準備去灑灑脫脫地沐浴一番再說。
此時,在深谷中的另一間精緻舒雅的廳堂裡。
顧析端茶靠坐在悠閒的躺椅上,幽眇的目光輕掃竹笙,緩慢地道:“竹笙,你聯絡子弈,讓他遣人去承國皇宮裡仔細地再查探一次,有什麼人被忽略了。”
“公子懷疑這一次的行蹤暴露是承國人所為,而非其餘三國?”竹笙的眉頭緊鎖,清秀的臉上次第現出了尊敬、迷惑之色。
顧析知道有些事必須讓他思路明晰,不然行事間便會有所差池。他要的不是惟命是從的屬下,而是靈活機變能夠掌控局勢變幻而做出對應策略的人才,他容許屬下對他提出心中的疑問。
顧析點了點頭,眉梢間顯出淡淡的笑意,泠聲道:“漠國雖大,但他們皇族的宗親關係也最為複雜,我們的人手已經滲進了各宗各族。只要各予之利,逐步分化,使他們漸漸離心背德,偌大的一個皇室便會被各種各樣的力量傾崩離析。縱然漠主英明睿智,但終究是年紀老邁,精力智力皆已不復當年的神勇決斷。他要恢復這等錯綜複雜的局面,只怕也是要心神交瘁,有心無力了。”他意態悠然自若,笑意間慢慢地滲透出了一絲的勝券在握的力量。
竹笙一路陪他縱觀棋局,不僅心下傾服,腹中細算其中的得失利弊,絲絲入扣的佈局也是歎為觀止。
“至於豫國……”顧析文雅地輕撥茗湯裡的甌蟻,唇角的笑意清淡如水,語氣輕緩地道:“他們的女皇雖有些心智手段,奈何野心太大,又耐心不足。女主男卑的情勢令其在後宮中與那一群皇夫面首的角力也要讓她傾了一半的精力。偏偏又急於證明自己的威勢,如今以利誘之兵發蔚國,大敗而歸,無功而返,整個朝堂與後宮都為此而沸騰。各種奏摺的彈壓,各種勢力的謀逆,就足夠她折騰的了。更何況還有我們埋下的種種伏線。”
竹笙點頭,本來以豫國傾國兵力與蔚國相爭,勝算可有八成,但經公子一手謀劃後,竟然以大敗終局。此事只怕是豫國女皇也所料不及啊!無須動用自己的一兵一卒上戰場,公子與晏容折之間的角力就可使兩國發起相爭後而兵力大減,實在是讓深知其中原委的他心中驚懼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