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剛剛蒙亮,春晨的風如水透肌膚清涼,幾片薄雲如白色輕紗彷彿縈繞在細葉零星的柳樹梢頭上。
秀麗雅緻的“清風苑”懸匾下的烏木園門緊閉,彷彿是還沒到開始遊園的時辰。當風靖寧帶雲言徵前來敲門時,守門的僕人卻是微笑地請他們入內,似乎他與花苑的主人是極其熟稔的。
當他們進園後,僕人又手腳利落地將烏木大門關好鎖上。雲言徵站在入門處,一眼望過去並不能看盡園中的景色,草木蒼鬱,花徑迂迴,恰恰擋住了遊人欲一探究竟的目光。
隨了風靖寧的引領,一路行來,但覺這座花苑中山水樓閣宛如一幅濃淡相宜的點翠畫卷,其中有流泉在腳下叮咚,鳥雀在林間啾鳴,幽靜中又隱透出一種清淡的秀麗來。更何況滿院的茶花總在不經意間就給了別人意想不到的驚豔,融合在了那些景緻當中,或清雅,或妍麗,或秀致,或華貴,或純然,或明豔,或嬌柔,或端莊,或嫵媚,色澤不一,姿態不一,花形不一,可品、可賞之處不能一一道盡。
園中游人甚少,只偶爾隱隱聽見遠處有人輕聲細碎的話語,卻抬眼不見人影。而眼前的花朵枝葉上尤自帶了晶瑩的露珠,甚是惹人憐愛。
“賞花之時,或早或晚,早可觀晨露煙汽霞光;晚可賞夕照霧靄月影。賞花之妙,在雨在風在雪在冰,雨可賞姿,風可觀態,雪可品精,冰可察神。賞花之地,莫不過於傍水,依山,倚廊,攀架,臨窗,圍亭,繞籬,可供人香賞、琴賞、曲賞、茗賞、譚賞、圖賞、酒賞,此園盡得觀賞之精髓。且每景造之皆似清水出芙蓉,天然不須雕飾,此點最為引人入勝、難能可貴。”雲言徵本身就是造景繪畫的大家,遊園半晌後,肺腑中皆是溢美之詞。
風靖寧拊掌長笑道,“妙哉!徵言果然也是風雅之士。”瞧向她的目光中更是充滿了讚賞與好奇。
正說著,便可聞一陣清香幽然徐緩而來,卻並不是茶花之氣。
兩人相視一笑,皆有心尋奇探秘,一道循芬芳而去。
出了九曲玲瓏的迴廊,繞過飛珠碎玉的水簾流瀑,眼前一處呈現月芽形狀三面環水,清雅的茶花參差而生,搖曳多姿臨水映照。中間一座六角飛翹的博古亭臺,黃梨古木雕刻而成的亭柱橫擱,充滿了草木意趣。
亭中几案上,供了一隻雙環的碧玉花鳥香爐,此刻正燃住一爐清香。這香氣息初聞輕軟如水淡淡一縷縈繞於鼻端,隨著漸漸行近,香調又變為凌凌帶有一股雪花的凜香,待走近至亭畔,這香已聞到了冰霜的冷冽,卻又似晶瑩剔透,使人精神一振,神臺清明。
亭中的案几旁,背向而坐著一個人,一襲白衣婆娑盤坐於地面的蒲團上,身姿高潔曠遠,背影孤寂出塵,彷彿在那兒見過?
雲言徵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屏住了,一雙鳳眸一瞬不轉地望住他。彷彿那只是一個幻影,只要她一眨眼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樣的情景,是何等的相似,那時在鹿鳴山莊的西苑,那人在曲徑盡頭的水榭中等她,為她布了一桌的佳饌盛宴。
而今日,是否又為她布了這一番賞花的盛宴呢?
心中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可心中又偏偏想要相信,即便這只是一場自己日思夜想的夢境,她也不願意醒來。
“顧舍之。”身旁的一個聲音輕喚,卻是風靖寧,實在是那個背影太過相似了。
亭臺上安坐賞花的人,似乎是在這一聲呼喚中恍惚回神。他微微一動,緩緩地偏過頭來,眼睫微抬,目光追尋向身後的人,那樣的安閒適意,從容淡然,叫人的呼吸為之一頓。
如此的一個側顏,卻是讓雲言徵蹙緊了眉頭,那個人果然並不是顧舍之。這一切果然都只是一場她自己臆想的幻夢而已,那個人早已故去,又如何會出現在這遠離玥城萬里外的龍都?又如何會在光天白日裡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是誰?”風靖寧也是吸了一口長氣,挑眉問道。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背影,實在是可以以假亂真了。
“竹笙?”回答的人,並不是亭臺上的少年。而是他身旁的雲言徵,她的聲音中帶了幾分的失望,幾分的黯然,和幾分的明知故問。
亭臺上的少年,聞言站起身來風姿俊逸,轉身朝他們溫煦一笑,聲音清澄說道:“在下正是竹笙,這位公子剛才呼喚的是我師父的名諱,莫非兩位皆是我師父的朋友?”他言行舉止彬彬有禮,頗有顧析的風範,卻又如何也比擬不上那人的風采。
雲言徵容色平靜,心中卻早已翻滾如浪,又引出一絲的疼痛來。本只想到此處觀花賞景,以圖消抵種種折磨人心的過往,不料在此地的偶遇,再一次地讓她意識到自己心中的痛苦早已錐入心骨了。
風靖寧微微一笑,點頭道:“我與你師父確曾有一面之緣,已許久未曾見到過了,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