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臨風,獨酌問月,雲帥好情致啊。”一把清凌凌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來,伴隨著他不疾不徐的腳步緩緩地站定在她所坐的那塊青石下,仰首迎向她自上而下的目光。那雙微翹的鳳眸在背光裡依然熠熠生輝,亮若寶石,裡面的神光依次帶起了審視、困惑和迷惘,最後又歸於平靜與鎮定。
雲言徵從身畔拿了另一隻小酒罈朝他晃了晃,神色間示意他上來。
顧析烏漆眼眸含笑,縱身而上,宛如菩提花開一瞬間的動態變化作了靜態,如她一般盤膝而坐,潔淨的輕衣鋪滿半邊青石,兩邊長袖寬廣宛如蝶翼翩動,接過酒罈,卻未嘗開封飲取,而是夾在指間輕輕搖晃,微笑地道:“雲帥留箋邀顧某赴約,不知是有何要事相商?”
雲言徵眯眼一笑,舉起了手中的酒罈喝了一大口,欣悅道:“第一杯,敬你如出師前的承諾,襄助我蔚軍大勝於豫軍。這一杯,是我作為蔚軍統帥敬顧軍師的。”
顧析笑笑,不置可否,手中揭開封布,舉壇陪她飲了一口。
雲言徵又舉壇喝下一口更大的,坦誠道:“這第二杯,敬您老人家言出必踐,一而再救我於生死徘徊之間。第二杯,是我作為學生敬顧先生的。”
顧析淺笑不語,依然舉酒相陪。
雲言徵再次喝下了第三大口,鄭重道:“至於第三杯,敬你甘願承陛下一怒,替九天騎擔下了抗命之責。第三杯酒,是我作為雲舍之敬顧舍之的。”
他揚起酒罈在她的酒罈上輕輕一碰,仰首將剩餘的酒喝盡,隨之笑道:“沒有第四杯了罷?我的酒已喝盡。”
顧析眸色深深,唇邊笑意飄渺,卻隱約藏著一絲不動聲色的不悅與清冷。
“沒有第四杯了,我酒也已盡。”雲言徵將酒罈傾倒,也已沒有一絲的酒液。既酒盡,宴也該散了。她又從身後的陰影裡提起了一個包袱,遞過去給顧析,一派清朗地笑道:“既然酒已喝完,先生也該動身離開蔚國了。這裡是通關的文書和一些盤纏,只要先生使出易容術,天下之大,除了蔚國哪裡都去得了。”
“我走了,若果陛下一怒之下遷怒於長公主與九天騎,那豈不是功虧一簣?更何況,如今我軍大獲全勝,陛下怎好向有功勳之臣下發難,最多也該是功過相抵?”顧析笑吟吟的道,眼中卻無多少的笑意。
“先生有通天之能,神龍杳跡,誰能預算?屆時,陛下也只能是發下通緝令著蔚國府衙一齊追捕先生而已。”雲言徵瞧了他一眼言不由衷的神情,笑了一笑,言語中帶起了些微的冷意與倦怠,“顧兄自然是知道君心莫測,虎鬚莫觸,如今為了身家性命的安全,還是走為上策的好。”
顧析唇角微翹,伸手接過了她的包袱,開啟看了一眼裡面的東西,懶洋洋地笑道:“就這麼點東西,就想打發我走?雖然古人說施恩莫忘報,但在我這樣眥睚必報的人眼中,應該是點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更遑論這些都是救命之恩。”
雲言徵心頭一跳,這“眥睚必報”這四個字驀然地熟悉,她一時有些怔忡地望住了他,眼中有須臾的失神。
顧析見她眼色怪異,微笑道:“怎麼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是我會忽然變成了厲鬼吃人?”
雲言徵搖了搖頭,佯裝輕鬆地反道:“那你要待怎樣?”
顧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許久,墨黑的眼眸中似乎盈了許多刁鑽算計人的主意。很久之後,似乎已經想好了,他柔聲如水地道:“陪我再看一次煙火,可好?”對視上他飄忽而無法看透的眼神,她心下微怔,心道,這人的思緒還真的是讓人無法捉摸,又是極會偽裝演戲來騙人。
“上一次在鹿鳴山莊裡你我並肩看過了一次,那時長公主心事重重,如今戰事大捷,多少也該去了一些負擔。如今,你我分別在際,就讓彼此再陪伴彼此看一次煙火,也好有始有終,有聚有散。自此別後,只怕未必再有機會與長公主你一同看第三次煙火了。”他說話的語氣依然是那麼的如水溫柔,輕輕淡淡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的讓人傷感和惆悵。
雲言徵也不由有些黯然地點頭。確實如是,自此別後,該是彼此天南地北,他從此猶如大鵬高飛直上雲霄;自己卻宛如囚中困鳥作繭自縛,再也無相逢之日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