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析心思剔透,深沉莫測,雲言徵沉思片刻,三哥用此人,只是此人能否為蔚國所用還真難說?她輕嘆了一聲,舒雅的眉眼間含了抹憂慮,三哥因幼年便得腿疾,一直不近朝堂,如今外憂內患的蔚國,想為之出一分力,卻只能如此的迂迴曲折。以帝王的疑心,無論是她或者三哥都不好出面深涉其中,若由局外人來涉足興許還能獲得皇帝的信任和親近。但在這樣的局勢下,不管顧析是否傳聞中的那個人,他遇見了顧析,怕是真的動了結交之心,只是這個人能用真情實意來打動麼?
任何的心思在他的眼中,都宛如透明,若真是傳聞中的那個人,又會選擇留在如今的蔚國麼?她心中的答案竟是如此的否定。心中隱隱憂慮懼怕的是,引來了此人,就怕最終此舉會引狼入室。
雲言徵眼中的憂思猶如浮雲般掠過,不顧此刻已更深露重直奔向了刑部。
待她前腳踏入了刑部的內卷宗室,映入眼中的情景卻是叫她一怔。
雲言瑾聞得聲響,抬起頭來,輕聲道:“你來了?”他悠閒地倚坐在書案的一角,手上正在翻動著一疊案件文書。
雲言徵點頭,走入了室內,方才眼中見者並不是雲言瑾,而是端坐在几案後的顧析。她在大理寺表明不讓顧析繼續理會此起案件,為何三哥還與他一齊出現在蔚國刑部的案件宗卷室內去查閱文書?
她心中疑惑,臉上卻未曾表露。顧析由始至終沒抬起頭來,待她走近,赫然地發覺他一人在看四疊文書。左右雙手翻動著,雲言瑾坐在几旁用僅慢於他雙手的速度,也左右手翻開文書,但看的人並不是他自己,而是一目十行的顧析。
“我們來時,那存放著三年前白雲庵案文書的架子不知給誰弄倒了,散了一地的紙,方才讓人收拾妥當了。”雲言瑾看向雲言徵臉上現出的詫異神色,唇角向上一笑,雙手不忘給翻了一頁紙。
“架子給人推倒,那案子的文書也不翼而飛了罷?”雲言徵的眼中掠過了絲驚疑,是何人能進入刑部行事?他們方才剛發現了牆面上字型有異,這人就得了訊息?她稍微凝眸,這個人和佈局的是否同一個人?
“我們找的並不是白雲庵案,而是另外一個特別的案子。”雲言瑾高深莫測地挑了挑眉頭,雲言徵卻看出他眼中也有一絲好奇地望向顧析所看的案卷,似乎是正在等待著答案。
“何為……特別的案子?”雲言徵幾乎瞬間明瞭,這個“特別的案子”是顧析所提出,她此刻詢問的已不再是雲言瑾。
顧析連續地翻了幾頁,悠悠然地道:“‘鬼魂’索命,自是人死了之後才有鬼魂。”
雲言徵心頭驟亮,扶袍坐落了對面。雲言瑾朝她努努下巴指著右手畔的文書,輕道:“這一摞已看過了。”
雲言徵微一點頭,將左手邊的文書搬了過來,雙手翻看。她雖不能似顧析般一眼顧看四分,一目十行左右兩邊也是輕鬆駕馭。
一時間,室內只剩下了沙沙的翻書聲,火光勾勒出了三人的陰影晃動。隔幾相對的兩個人,影子互相融在了一起,他們的每一次翻書的手都似撫過了對方的影子,宛如蝶翼般輕觸。
顧析眼角瞥見了她翻書的優雅剪影,唇角淺浮了一絲笑意,復又將目光投落在了文書上。彷彿那一抹的美麗,並未曾落入了他的心中,那只是偶然的意趣罷了。
雲言瑾對於顧析的定力一向是知道的,但見他連蔚國才貌雙全名動天下的女子坐於面前也無動於衷,更是不知要怎樣才能打動這個人的心了?名利入不了他的眼,秀色入不了他的心,才學於此人而言更是不值一提,什麼都不要,都不在乎,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將此人折服的呢?舍之,舍之,就如他字般無情?可將旁人不能捨都捨棄了去麼?
“顧兄,請看。”雲言瑾的思緒中,雲言徵忽地停下了動作,將一片文書遞交給了顧析,這動作自然而然的,似是心底的一種悄然變化。
顧析轉眸去瞧那手尖的所指,眉頭微凝,抬頭看向她,唇角泛了一抹上揚的笑意。她的指出正合了那可疑、可能發生事情的苗頭,含笑點頭道,“這確實是一起符合的案子,雲將軍,我們一同去瞧瞧那女鬼可好?”
澹靜的室內,這聲音特別的柔和,就宛如清風雪絮般拂過人耳,帶著了些悠然宛轉的溫柔。
雲言徵眼中映出了他的宛然帶笑,在那一雙幽漆的眼中隱隱可見了一抹“孺子可教”的欣然。她的目光忽凝,瞬間釋然,興許是這個人覺得意外了,才會現出這種神色來。想到此,她眼角斜飛的狹長鳳眸裡便閃過了一道鋒芒,低語道:“好,本將亦很想知道那‘鬼’究竟在哪裡?”
顧析眸光微動,如玉的容顏在燈火中似光暈流動,手支案上相交,微笑壓聲道:“外面的人不敢太靠近,一直監視著,我們把查過的案子恢復原位。繼而王爺的腿寒症發作了,雲將軍與我要護送王爺回去,再傳召御醫過府診治。”
“珩王府中的密探只怕要比外面的更多。”雲言瑾收拾著文書,閒閒地提醒道。
“作假的事越多人知道就越好?”顧析一面按照原順序整理好了架上的文書,一面語氣幽幽地柔聲道:“御醫診治過後,王爺若是不舒服睡不著覺了,顧某自是要陪你在房中促膝長談了。至於談什麼?怎麼談?就全憑王爺您來定奪了。”他一股子又揶揄,又任由宰割的語氣,讓面前的兩個人怎麼聽就怎麼覺的有陰謀,但他說的話又委實曖昧撩人,讓雲言瑾心裡不禁有些哆嗦。
雲言徵將案上的文書遞給了顧析,臉上也笑盈盈地道:“尚不知顧兄要如何從我皇表兄的房中脫身而出呢?”她百無禁忌地開起了玩笑,絲毫也不憂慮,這個人既然能夠提出讓御醫過來,必然是有讓人診治不出疏漏的自信。
雲言瑾噎住了,被眼前的這個兩人編排的,都快坐實了“色中餓鬼”之名。
窗外風聲輕悄悄,黑無人影,夜色愈發的靜謐幽邃。
雲言瑾無辜地想要去辯解,卻發覺這兩個人誰也沒有理會他的空閒。
“顧某身在王府中時日甚淺,熟人不多,找個與我身量不差的就行……”他手指對著臉虛晃,雲言徵兩人便知他說的是“易容”。
易容術?雲言徵對這個人興致愈發的高,眉梢一動,淡笑道:“本將軍又該如何脫身?”她鳳舞長公主可是人人知曉,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本事讓她走出珩王府而無人懷疑她的去向。
“夜已深,王爺體恤,特許將軍待在王府留宿。”顧析整理好了最後的一疊文書,漫不經心地道。
“留宿?”雲言徵一怔,隱覺得這個人有些什麼隱瞞住了他們。要說夜色再深,也沒有必要留宿,但以她如今是王爺表親的身份,其實是鳳舞長公主的身份,尋個由頭在珩王府留宿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雲將軍在屋中安寢,別人也不好去查探。”顧析拍了拍手,拂了衣襟上虛無的微塵,“只要巧妙安排,偷龍轉鳳而已。”他語氣低微,不知為何說“偷龍轉鳳”的時候,雲言徵覺得他有所停頓,唇角的弧度似有絲可疑的浮光掠影。
且未待她深思,雲言瑾已在旁邊敲了敲木架,終是引起了這兩個人的留意,他笑容可掬地道,“我們三個人回府後各自安歇,我與舍之也就不必秉燭夜談了罷?”王府中的風傳流言此事皆是大家的猜測,但流言一旦得到了證據,顧析怎麼可能頂著個曖昧的身份入仕為官?他在心底裡輕嘆了一聲,難道自己的心思早就透明地呈現在了他的面前?而顧析此時的所作所為就是在回答了他心底裡的問題?
顧析漆墨的眸中笑意緩揚,浮了絲篤定地道:“今夜若不發生點什麼事情,唯恐難以轉移了別人的視線。王爺重任在身,不可卸肩了。”
雲言瑾無言以對,這個人轉眼間就什麼都算計好了,讓他們在面前竟也無計可施。如今王府中還有什麼更比顧析曖昧未明身份值得令人留意的呢?在宴閣廳時,他順著雲言徵的話調侃於他,原來是一石二鳥之計啊!在他設計之初,自己卻渾然未覺其中的奧妙,他不經意的笑言間,便已將他們帶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雲言瑾心中暗驚,愈發地翻滾如浪。本就是聰敏的人,自可隨後看破顧析的用心,但始終是已落了他的下乘。
雲言徵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顧析的眼神中又深了一重。他卻似渾然未覺,燈光下的一襲素衣皎皎,眼角含笑地望住他們,寧靜高潔得宛如天邊的浮雲般高渺而不可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