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你真是交足戲。”憑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又彷彿是從四面八方而來。聲音又嬌柔又清雅,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舒服。我的手停了下來。
“這誰家的小姑娘,闖入人家花園,弄得一片狼藉,還一臉的理直氣壯!”緊跟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朗朗,如日頭當空,明亮清爽。
“闖了禍還不夠,還要毀我……再不收手,我可是真的要惱了——我向來不喜歡小姑娘。”那女聲又說。話語嬌媚,半嗔半喜,讓人聽不出她的真實心意。
“魚鷂喉嚨眼裡那個少年倒是頗有些與眾不同的風度。”那男人又接著說。
“所以,一郎啊,你倒還真是懂我的心。但你捅了這麼大簍子,你讓我怎麼對你啊?”女聲繼續不緊不慢,聽不出喜怒。
平生最恨這邊人都快嚥氣了、命懸一線,那邊還在鶯鶯燕燕、進退猶疑,這倆人就算不管忘言和風間死活,至少這什麼安一郎是他們的人吧,“一郎、一郎”喚得倒是親熱,恐怕這二人再你來我往一番,“安”一郎就要變成“死”一郎了!
只是不知這對話的男女二人身在何處,我放眼四望,並無蹤跡,倒是那水仙花叢邊的紫衣少年們斂眉順目、一臉的恭敬惶恐。停在半空中的魚鷂沉甸甸墜著身子,看得到它那巨大腫脹的喉部正在上下蠕動,巨嘴合上,似乎也在側耳恭聽。髮帶繫頸的安一郎已歪在一邊,雙目半睜,舌頭都吐了出來。
已經沒有時間了!那男女二人並不現身,就這樣僵持下去,忘言、風間,還有這個安一郎必死無疑!汗水毛扎扎地從我的頭髮裡滲出來。怎麼辦!怎麼辦!我低頭死死盯著腳下一團亂遭遭的水仙花叢,這花叢到底有何蹊蹺,眾少年談之色變,安一郎滾身其中,就嚇得要把命搭上!這花,這葉,這根,這——瓶子!瓶子!問題一定出在這瓶子上!
我提起一株水仙花,一手拽住花根,一手拽住瓶子,二話不說,“噗”一聲拔開了連在根莖的瓶塞,只見瓶中那團輕霧飄飄嫋嫋溢位,轉眼就消散在空中。我又提起一株,又是一拔……
“你……你這死丫頭!”那女聲不再嬌柔,又氣又惱。
“快停手!”男人也出聲阻止。
這就對啦。我並不理會,手腳並用,提起、拔開、扔到一邊,一氣呵成。然後再來。
“這可真是把我惹惱了。”女聲話音剛落,我就覺得一股巨大力量將我從水仙花叢裡拔地而起,眼前一黑,只感到我被高高拋起,一番騰雲駕霧,就被重重扔在地上。屁股都快被跺開花了,我一陣劇痛,暈了過去。
悠悠醒轉,滿室明亮,沁鼻花香。渾身痠痛,我撐著手肘,把自己支了起來——這是什麼地方?彷彿是一個巨大的花房。我忍著痛,一點點把自己挪了起來,終於站直身子——天哪,我置身於一個雪白明亮、無比寬敞的長方形花房之中,左右兩旁是一簇簇巨大盆景,排列整齊,一路下去,不見盡頭。中間是一條寬闊通道,我,就站在這通道當中。前望,沒有盡頭,後望,沒有盡頭。
我緩緩挪到通道邊的一簇盆景處,低頭細看——倒吸一口涼氣!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這世間最可怕最詭異的事情就攤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那盆景中一大片一大片的水仙花叢,花叢旁、花叢中有亭臺樓閣點綴其中,還有潺潺溪流穿花而過,一大群身著淡紫色衣袍的少年在花叢旁奔忙。我強忍住心中恐懼——那恐懼猶如一把小鏟子,在我胸口處落鏟而下、使力翻騰,引得我一陣陣的作嘔,湊近了,屏息,細看,只見一個紫衫少年正被眾人拖拽到了花叢邊沿,斜倚在地,雙目半閉,似是昏迷,頸中繫了一條淡紫色的絲帶!
!!!
我兩手呼一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渾身的血“唰”一下,朝腳底沉去。我捂住嘴,拖著腳,朝旁邊一個盆景看去,只見這個盆景亦是水仙花遍地盛開,花叢旁亦是雕樑畫棟,甚是精美,只是這個盆景中是一群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少年,個個巧笑嫣然,正在樓閣上下,追逐嬉鬧,一片錦繡綺麗,春色融融。
“美不美?”一個女聲輕柔問道。那聲音如此嬌柔——鋒利,我像被割了一刀,疼得一個哆嗦,轉過身去。
“美不美啊?”那個男人的聲音也緊接著問。語氣裡有掩不住的驕傲和篤定。
我朝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抖得像一片寒風中的殘葉,從空中向地面墜去。一個少女的背影,穿著湖綠色的衫子,娉娉婷婷,站在通道的盡頭。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