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晌,普智大師目光掃過人群,終落在宋元身上。
“這位小施主,你既論江湖與朝堂之道,不置可否回答老衲幾個問題?”
宋元恭敬起身,“大師請問。”
“不知小施主以為,何為江湖?”
宋元短暫思索後,鄭重道。
“江湖者,非門派之形,非刀劍之爭,乃是眾生求道之行。江湖可踐不可束,行道成俠,在行;悟道成仁,在知。江湖以義制欲,朝堂以法束行。俠者由心生意,權者以律制心。”
普智聞聲頷首,姿態祥和,似是對宋元的回答頗為滿意。
“善哉,那小施主以為,何為朝堂呢?”
“朝堂者,非權柄之器,非冠冕之形,乃是治國之覺性。覺性非帝王獨有,人人皆可明治國之理。然治國之理非人,龍椅可朽,覺性無始無終。”
“施主參悟精微,卻不知......”
普智大師輕撫長鬚,不置可否,目光忽地落在宋元身後的苦行僧身上,淡淡一笑。
“苦心師弟,你雲遊四海十數載,不知你對這江湖可有高論?”
普智問及,饒是一直吊兒郎當的苦行僧此刻也多了幾分嚴肅,起身,雙手合十,給這年邁老僧足夠的尊重。
“師兄考校,小僧便獻醜了。方才這位小施主以‘義’字立江湖,妙極。只是小僧曾在漠北見過馬賊分贓,高呼‘義字當頭’;亦在江南見過鹽幫火併,血書‘替天行道’......”
說著,苦行僧從袖中摸出一塊幹餅掰碎,舉過頭頂,朝著周圍人展示著。
“這餅渣,江湖人說‘劫富濟貧’,朝堂人說‘賑災餘糧’,可餓殍啃它時,嘗得出幾分江湖、幾分朝堂?”
宋元一怔,“法師是說……江湖之義,亦會淪為虛名?”
苦心搖頭輕笑,“非也,小僧是說......義如餅屑,落地成塵。”
語落,苦行僧捏碎餅渣,鬆開手,餅渣順著指縫散落在地。
苦行僧這才轉身看向宋元,一字一句道。
“俠者若只盯著“江湖”二字,便如這塵屑迷眼,反不見蒼生。”
苦心隨即回身,從懷中掏出一截焦黑草繩。
“小僧在隴西見過一位老農,為救全村孩童獨鬥狼群,斷臂後只用草繩系劍,後為小僧所救,他臨終前對小僧言道‘什麼江湖朝堂,能護住娃娃們的路,就是老子的道。’”
普智微微點頭,輕嘆。
“師弟這草繩,可比老衲的佛珠更近禪機。”
苦行僧則是重新看向宋元,俯身將草繩繫於墨鋒劍上。
“小施主,江湖是繩,朝堂是線,蒼生如麻。單繩易斷,獨線易散,唯有擰成一股……”
苦行僧手指猛然收緊,方才語氣凝重道,“你才抵得住亂世風刀!”
宋元心有所感,渾身劇震。
“法師是說……江湖朝堂本應共濟?”
苦行僧笑而不答,轉向普智。
“師兄當年為守雁門關,率八百僧兵血戰三日,算江湖還是朝堂?”
普智聞聲閉目長嘆,“是江湖人唸了蒼生經,朝堂人起了菩提心!”
苦行僧忽地放聲大笑,繼續講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小僧在雲州瘟疫之地,見過官差與鏢師共抬屍首,醫者與匪徒同煎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