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裹了兩件士兵棉襖,正在箭樓上酣睡,宋振嗣上樓時的咚咚聲把他吵醒了。他揉揉眼睛道:“把護衛留下,讓護商隊都去搬東西。記著把我們的戰馬和大車也帶去!”朱平槿說完把棉襖一裹,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高安泰順利佔領彭元可的宅子,繳獲豐厚。但陳有福佔領原任南京戶部員外郎範文光宅子的行動卻受阻了。
陳有福率領的人馬有他的排和加強的四個班,一共也就六十多人。他們一路潛行到範文光的宅子附近,看到前面人聲鼎沸,火光點點。陳有福讓大隊潛伏在附近一家被搶光的民宅裡,自己領了排裡幾個人出去打探訊息。
雅州遭亂之際,範文光並沒有逃跑。他家大業大,跑了啥都剩不下。再說范家富甲一方多年,豢養護院家丁奴僕三百多人,族人中持刀敢戰的也不下兩百,所以範文光並不慌張。他認為,即便外援舊候不至,僅靠范家和城內官軍士紳的力量,便可以鎮壓民亂,守住自家的宅子。丁憂再起之後,自己憑著這份平亂的功勞,朝廷必然大用。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範文光低估了暴亂的規模,也高估了官軍的戰鬥力。
范家大宅之外,數百亂民正在蜂擁而上,輪番攻打大門。大門已經被燒爛,但是裡面又用假山、石碾、石水缸等物件牢牢封住,幾個衝進去的敢死隊員沒了音信,估計都死在了裡面。現在外面的人已經不敢硬闖,只是一邊吶喊恐嚇,一邊沿著圍牆把火把扔進去,希望把裡面的人燒出來。
陳有福等人站在范家大院外一條小街的巷口,見到這陣勢,便曉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老譚小聲道:“排頭,我們等等再動手,現在參合進去就是一個死!”
陳有福陰沉著臉點點頭。老譚的意思是,要等到亂民或者范家護院把對方殺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出來。吃桃子撿耙的(注二)道理,陳有福當然懂得。可目前亂民的攻勢明顯受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陳有福正在思索,一支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背上。
“嘿,高個!”一個漢子在他後面大聲道:“你們也是來范家撿東西的?”
夜風颳過。一股讓人反胃的口臭隨著聲音而來,轉進陳有福的鼻腔。
“正是。你們……”陳有福轉身一看,身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正在對他傻笑。
那大漢看著他們身上的爛衣服,還有手上的削尖竹棍,寬闊的臉上露出憨厚而興奮的笑容。那大漢道:“我們才過來!媽的,走了一整天,打了幾家都沒啥油水!老子看見這邊動靜大,所以帶兄弟們過來瞧瞧!你聽說沒有,有股官軍摸過來,把東、西、北三座城門都佔了,只有南門還空著!”
“沒聽說。”陳有福搖搖頭道:“官軍來了你們還不快跑?”
“跑過逑!老子還沒撿夠!”那大漢輕蔑地搖搖頭道:“那官軍啥子德行,老子又不是不知道!別以為佔住了城門,就可以嚇跑老子!小心把老子們逼急了,老子們六親不認!嘿,你們幾個過來!”大漢轉頭向身後招招手。
幾個人跑過來,那大漢揪住個跑得快的猥瑣老頭,一把掀開他的衣領。火光映照下看的清清楚楚,赫然是一件鴛鴦戰襖。
“瞧見沒?正兒八經的官軍!”那大漢得意洋洋,臉上眉飛色舞,“這狗日的老東西滑頭得很,從來不衝前頭!老子不是看在他家裡有兩個要餓死的孫娃子,早把他一腳踢出去了!”
“你是營兵還是衛所,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陳有福好奇地問那老頭。
“小人是成都後衛的。家裡餓得不行,前幾天正好遇到好漢路過,於是我們幾家也跟著來了。”
“你們都不是本地人?”陳有福又問道。
“老子彭縣的,他們幾個啥縣的都有!”那大漢搶過話頭道:“王綱、仁紀兩位大哥帶著我們在彭縣殺了衙蠹,又快馬給周邊縣份發了起事的英雄帖。老子從彭縣一路南下,一直撿到雅州!新繁、崇寧兩縣老子都進去了,只有成都和邛州老子沒進成!那兒狗官提早知道了訊息,便把城門關了!”
“仁壽縣你們去過沒有?”陳有福問道。他知道護商隊的家眷都在仁壽縣,所以順便打探一下。
“仁壽?沒去過!我們不想繞路,過了崇慶就直接奔邛州去了。這次雅州撿完東西,也許就去眉州、仁壽,或者南下去嘉定……總之,那個地方東西多,老子們就去哪兒!”大漢快人快語,立即答了心裡話。說完,他反問道:“聽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
“我夔州府的。”陳有福也老老實實回答。
“夔州府的?川東的?沒去過,聽說遠得很!”聽說有人比他走得更遠,大漢或許有些沮喪,“那麼遠,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家裡遭了土暴子,田沒法種了,只好要飯到這邊。剛找了一個長年(長工)的活,現在主家……”陳有福說著朝牆裡頭努努嘴。
哈哈!所有人都暢快地大笑起來。那大漢笑爽了,才對陳有福道:“我還以為你是從夔州府一路撿過來!我看你高個兄弟也是一條好漢,我們聯手灌進去怎樣?我這兒有多餘的上好刀槍,都是官軍用的,怎麼樣?”
注一:此處部分史實參考湯綱、南炳文所著《明史》。
注二:四川土語,意思等同於北方話中的撿軟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