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知道孤為何要退兵嗎?”
倒沒想南越塵主動詢問,沈墨斟酌了下回話:“是因為那白衣人彈琴嗎?屬下不太明白,他只彈了首曲子,雖然聽起來頗有些悲壯,但應該無損我軍進攻。”
南越塵笑著搖頭道:“此言差矣。先不講這白衣人,那昨日勝你的銀面將軍就站在城樓上,他沒出城與我軍對戰,反倒讓一個無名小將站在城樓上彈琴吟唱,事情本身就存在了蹊蹺。那白衣人彈的曲子,你可能聽不出,但孤卻聽來是種懷念。當今世上,只有一人能彈出這種指法。”說到此處,他的眼中閃過悲傷。
沈墨心中微動,兩年前的事再次在腦海裡閃過,那時他親眼見到大王獨自撫琴,獨自舞劍,只因為曾經有人為他彈奏一首鳳凰與飛。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曲,但卻在之前早有耳聞,在南紹皇城內,一女子以琴曲迷惑太子之心這訊息早已被傳開。
念及此不由失聲道:“大王,難道那人彈的是鳳凰與飛?”
卻見南越塵又搖搖頭道:“並不是,除去前因相似外,其餘的都不像。但他的手法以及尾音收時都極為相似。剛才那曲少了當初鳳凰與飛的豪氣與從容不迫,卻因為他譜上了詞被唱出,而多了一分煽動人心。我軍上下兵士被他帶入了琴音的境界裡,幾乎人人心中都有悲涼的傷懷,並且他孤身一人站在萬千兵士面前,如果我方一箭穿心而射中他,那麼勢必會激起東軍兵士的憤然,就連我軍也會覺得不忍。剛才那一戰,東雲使的是攻心。”
到此時,沈墨才明白,大王退兵並非意氣用事,也不是因為彈琴人手法與某人相似而貿然下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洞察敵我形勢才做的判斷。
南越塵志在必得地下令道:“沈墨,孤要知道那白衣人是誰!最短時間內,給孤查出那人身份。”他對此戰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一個小小的幽州城,倒沒想成了藏龍臥虎之地,尤其是今日城樓之上白衣人,他為何會彈她那種指法?
“是,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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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的禦敵良策?”
幽州城內將軍府的議事廳中,秦天策帶著怒氣的聲音,震顫每個人的耳膜,眾人都心有餘悸。而那個承受怒氣之人倒是一臉坦然地站在大廳之中,臉上神色寡淡,甚至連眼都沒抬一下,一副聽憑發落之態。
寧飛揚因傷勢嚴重並沒有去到城樓,還是剛剛也從底下人口中得知其中內情,不由也嘆道:“阿青,你當真是大膽,竟以身犯險。你可知若南軍中任何一人射出箭來,你就會命喪當場啊!”
卻見易青淡聲道:“南越塵不會下令射箭的。”神色裡帶了沉冷與自信,且並不為秦天策怒氣所懼。一旁的韓遠目睹整個過程,不由好奇而問:“何以見得?易先生會不會太過武斷了?當時你把身影全部露於敵軍眼前,只需凌空一箭過來,就有可能穿心而過。”
染青笑了笑,並未作答。
秦天策沒有再怒意凜凜,頭腦冷靜了下來,心中有些懊惱,為何在看到易青獨自站在城樓前從容彈琴,彈指間讓南軍退兵時,有一股莫名的怒氣狂然而起,當時他是握緊了雙手才勉強控制住不發作。這是他近兩年內從未有過的事,無論怎樣嚴峻的情形,他都可冷靜面對,今日卻是真的發怒了。
現在總算是把怒氣壓了下去,思路也清晰起來。易青說得沒錯,在那樣的形勢下,南越塵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因為易青的舉動是在他默許下,他代表的是整個東軍的威望,他不惜以身犯險,樹立了對強兵夷然不懼的形象。
假如南軍將士在眾目睽睽下用卑劣手段一箭射中他的話,將激起幽州城眾兵最後的熱血,甚至是整個東雲軍士的熱血。故而縱然南越塵能夠憑藉兵馬強壯而拿下此城,但是被易青壯烈赴死而激勵的東雲百姓將會前赴後繼,不惜一切攻擊一路直奔懷城的疲乏南軍,那樣南軍的傷亡就會達到不能想象的程度。一個國家的人被熱血振奮時,是無法用強兵鎮壓的,這股由易青生命換來的逆流最終將令南越塵失去東雲。
這個道理,冷靜下來,就想深透了,心中不由地對易青起了敬意。他先用琴音震懾了在場所有人心,又以凌然之姿樹立東雲兵士不畏強敵的形象,面對突然而至的南軍,不過是片刻間,就能想到如此之多,這招攻心之計,不得不讓人深覺佩服。
秦天策走前兩步,朗聲道:“易青,今日一戰你以身犯險用琴音震懾敵心,使得南越塵心存顧忌,剛才是本將軍沒有思慮清楚,錯怪你了。只是,以後若是有何良計,最好與大家商量之後再實施!”言辭懇切,沒有了之前的怒意,只有一番誠懇。
染青眼中閃過詫異,他居然猜中了她的心思,更令她訝異的是他居然會向她道歉,真是聞所未聞。兩年來,他當真變了不少。
當時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只能先憑藉與鳳凰與飛相似的曲勾起南越塵心中懷疑,然後再以悲詞蠱惑人心。南越塵當真是當事奇才,不過片刻就悟出她之用意,立刻號令退兵,回敬她這招攻心之計,意在尊重對手,甘願推遲攻城,不失強國風範。
這其中她還耍了個小小的心機,故意用相同的指法彈出似像非像的曲子,為的就是引南越塵注意,如果他的執念仍在,那麼定然會想探測他究竟是何人。與其說攻佔南軍上下的軍心,不如說她在對南越塵攻心。
說到底,她就是冒一個天大的風險,冒著有可能暴露身份,也要拖住南軍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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