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御花園裡自然是花要多些,現在這季節,正是花香遍野的時候。迎面而來一群人,只見太后立即臉露欣喜,往前走了幾步。
還沒等染青看清,就見一道沉黑色身影幾步上前拜倒在地,行的是大禮。那人身後的宮人自然也都紛紛跪下,太后上前虛扶了一把道:“爍兒,今日怎生如此之晚?哀家等了你一上午都不見你人,也不看看是什麼日子,難道也要母后去請不成?”
“母后有所不知,兒臣上午為母后置辦晚上的壽宴事宜,這才來晚了。”
太后怨怪道:“皇上也是,那些閒雜事宜吩咐別人去做就是,壽宴的籌備自然有禮官來弄,怎麼還讓你去置辦呢?”
“母后,是兒臣的心意,特意求了皇上讓兒臣去辦的。這幾年一直在外,無法在母后身邊侍奉,不能盡孝,就讓兒臣盡有些心意吧,親力親為才顯誠意。”
聞言,頓時太后眼中含了淚,有些哽咽起來:“你是哀家的好皇兒。等哀家壽誕完了,定跟皇上求了讓你莫去邊疆苦寒之地了。”
“母后萬萬不可,守衛邊疆,是我朝男兒該盡的職責,昊爍斷然不能就躲在皇城裡安於享樂。”一番陳詞慷慨激揚,引得一旁命婦都面露欣賞之色。
此景當屬一副母慈子孝,熱血男兒誓死為國的畫面。
染青在旁默看著,原來此人就是景王秦昊爍?若雙就是嫁給了他。再仔細看,的確是氣度不凡,暗顯尊貴之氣,且隱隱有秦天策的輪廓。倒是有些驚訝他的神色裡沒有任何頹廢,染青覺得這個二王爺在東雲朝人心中,是個失敗的政治者,景王的封號也在那朝被貶,換了任何人都會一朝頹廢,甚至永世不得翻身。
正思慮間,二王轉眼向她這邊望來,心中一驚立即低目避開了視線。
婉玥一骨碌鑽到了前面,畢竟是自己親生哥哥,她與二王說話也親暱,加上太后時而穿插上幾句,氣氛一時很和睦。瑞王淺笑著,話不多,加上柔妃與煙妃加入,一時御花園內倒是熱鬧紛繁。
此情有些讓染青覺得感慨,太后對婉玥的親情是真的,可是這親情到了利益面前卻變得那麼渺小,否則怎麼會不顧婉玥的意願,要把她嫁入它國。權利當真那麼重要嗎?她只希望婉玥能夠永遠這麼天真快活,成為這皇宮裡不變的人。
直到天色將暗時,不知誰提醒了句該去壽宴了,這才大夥往那邊移步而去。壽宴開始後,就是送禮這環節,所以染青差了寒玉回鳳染宮去取那壽禮。
寒玉一走,染青緊走了幾步才追上大隊伍,而煙妃卻是有意落後了幾步,像是在等她。等到了並肩而走時,耳邊聽到煙妃壓低聲音問:“不知姐姐對剛才大家討論的皇上子嗣問題有何看法?”
染青一愣,剛才有談到這話題嗎?只因無意與之攀談,所以也沒心思聽她們說什麼,倒是沒有注意到,但此時煙妃提起,她是何意?已知這女人心機深,斷不會莫名就講這話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並未隨她所願回答。
但煙妃也不用她回答,看到她的視線過來後,就抿唇笑著說:“像妹妹這般極少受聖寵的沒懷上龍子也不奇怪了,姐姐想必是快要有喜脈了吧。”
染青被她說得一愣,喜脈?懷孕?這事她想都沒想過。只是煙妃此時刻意來提醒自己是何意?她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煙妃見染青不搭話也不惱,好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據說昨兒有醫女去柔妃宮裡頭了,後來又宣了幾次太醫過去,看今日柔姐姐眉眼中都含笑的喜態看來是要有喜事宣佈了。”
染青心中一痛,原來煙妃說這許多鋪墊是為這事,也是因為怕柔妃懷孕而得勢故而想來拉攏自己,這番心思也當真難為她了。只不過染青對這些實在厭煩,也不想去理,正想找個由頭而走,卻聽煙妃又道:“不過可能柔姐姐要傷心了,妹妹略懂醫術,看柔姐姐今日氣色似乎是不大好,即便是喜事也要成哀。”
聽到此處染青不由蹙起了眉,這煙妃也實在是太歹毒了吧,居然因為柔妃可能懷孕在這詛咒她。正要出聲呵斥,煙妃卻突然盯著她以悲憐的聲音道:“在這宮裡,能夠說要與不要的只有一人,這不但是柔姐姐的不幸,也是你我的不幸。姐姐,即使是你幾番聖寵,但如果他不要,依然也逃不過無子的命運。”
染青聽得心頭一震,“你說什麼?”
煙妃搖了搖頭,卻轉過身了道:“姐姐就當妹妹在胡言亂語吧。”說完她就大步而走了,留了染青一人在原地如墜深淵。明知煙妃此番言辭是有備而來,要的也就是現在這後果,可是她卻沒法不去深思。
回首這進宮的歲月有半年之多,她與秦天策在一起的次數都不能數盡。以前是不會往這方面去想,也被那些連續發生的事給擾的沒空想到這層,現在一經提起不由去想了。
她因常鍛鍊一向身體康健,而秦天策也不像是體虛之人,以他那麼頻繁索要的勢頭,只要兩人不是身體有問題,按理不會半年之久還沒懷孕。自然她並不迷信,因為懷孕這事說不準,也有夫妻身體都很好,卻遲遲幾年都沒懷上孩子的例子。
可剛才煙妃給的訊息很多,似乎在暗示她懂醫理,已然瞧出柔妃即使如願得了胎也會滑胎,並且暗示是秦天策不要孩子。按理煙妃如果是為爭寵的話,不可能會把這事推到秦天策頭上去,除非是她發現了什麼。
染青雖然從沒思考過這層,但卻還是知道在這皇宮裡假如要一個宮妃不懷孕的話有的是機會與方法,比如在飲食中加入避孕藥物,比如點個什麼麝香之類的。
可她宮中一切事務都是寒玉在總管,綠荷她們輔助。寒玉細心而又精明,她不可能不去試驗食物,而鳳染宮也從未點過什麼香之類的。但假如煙妃說的是真......染青突然間有了不好的想法,寒玉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把一些事隱瞞了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懷疑。
有個聲音在心裡提醒:寒玉是他的人。
身體一顫,是了,寒玉一直都是他的人,如果真如煙妃暗示的是他的命令,那寒玉必然會執行。頓然間身心都寒冷起來,如果連寒玉都不能再信任,那麼還有什麼是能讓她信的?秦天策的虛情假意?想要對自己說,這不過是煙妃的挑撥離間,可是煙妃最後那蒼涼的語調,蕭然的背影,已經在說明即使其中有心機,那大部分都也是真的。
又有哪個女人會願意被深愛的男人這般對待著,她沒去想過要孩子是一回事,可他不要孩子又是一回事。更難容忍的是,在欺瞞著她的情況下暗下避孕藥,是否假如有一天自己也像雨柔一樣懷孕了,送來的可能就是一碗打胎藥?
秦天策,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不,他從來都沒說過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念罷了。人世間最可悲的是,當你認定一種觀念,卻被無形的手一點一點抹去,直至空白。
心頭有如鐵錐在敲一樣疼痛,不止是疼痛,是那心在一片片碎落。更像掛了倒刺的箭射進了心頭,然後有人在那牽扯箭端,扯一次揪心疼一次。
她曾經把秦天策當成良人,卻終落得如此下場;她把寒玉當成真心可待的姐妹,卻依然遭受到背叛。同時被兩個最在乎的人背叛,這滋味就像飲了滿口的黃蓮,苦的想流淚,卻欲哭無淚。誰說欲哭無淚呢,原來情到痛處,她還是有感覺的,眼眶中已經有淚泛出。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種痛要更多一些,是秦天策對她的傷害,還是寒玉對她的欺瞞?她想可能後者更讓她覺得痛吧,秦天策的無情早有體會,所以不算沒有心理準備,但是寒玉,她是那麼那麼的信她!
一點一點把眼淚逼回去,此時不是情慟的時候。前面的人群裡,有的在等著看她笑話,有的在心中嘲笑她的痴人做夢。煙妃的提醒絕對不是善意,但最悲涼也莫過於此,當煙妃得知這一切時,是不是也像她此刻一樣覺得悲慟萬分?有些明白她故意說出來的原因了,既然要痛,為什麼不大家一起痛呢?
抬眼見落下隊伍一段距離,立即緊走了幾步,不想讓別人看出什麼端倪。走到隊伍後面,聽聞一陣笑聲,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煙妃的側臉,似乎誰講了一句笑話,她臉上頓時綻開如花的笑。不知為何,對她竟少了些敵意,是否這宮裡頭的女人都是人前笑來人後哭,不止是她,包括最前頭的太后,心裡又有多少打不開的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