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恪南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望望顏昕伊,緩緩放下手臂,嘴角的線條也冷硬了。
顏昕伊偷窺著他,在心裡嘆了口氣,為他這時而親密,時而又疏離的舉動,但她還是繼續這個話題:“你之所以沒辦法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因為和父母過度融合。父母不快樂、不幸福,你也很難追求自己的幸福。其實,他們的痛苦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你擁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應該跟他們分化。”
他的唇角飄起一抹嘲諷般的笑,“到底什麼是幸福,我自己也不明白。”
她注視著他,那對深湛明亮的眼睛瞭解而誠懇,“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
他面對著她,正視她的臉和眼睛,深沉地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太接近你。”
她一驚,“為什麼?”
“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困惑的、含糊的說,“我怕對你的接近,會耽誤了你,對你不公平。可是,我又放不下……”
她咬咬嘴唇,把眼光垂下去,看著腳下的水泥路,“我說過的,不問過去,不畏將來,活在當下就好。”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目光近乎嚴肅,“你希望可以走進婚姻的圍城,一輩子不出來。我卻從沒想過要進去,我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未必不能一起走到最後,條條大路通羅馬。”她大膽直視他,“你喜歡我嗎?”
“這還用問?”他輕輕開口,聲音低而柔,帶著一股蠱惑和催眠的力量,“不喜歡,為什麼站在這裡?”
答案她早就知道了,但聽他親口承認,她還是感到了身體裡蠢動的喜悅,“如果你明白了什麼是幸福,你願意克服心理障礙獲得幸福嗎?”
他緩慢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陷入一種深思的狀態中,情緒有片刻的迷亂,然後輕輕開口:“那麼,你能信任我嗎?我想幫你,但前提是你對我有足夠的信任。”
“我該怎麼做?”他問。
“我要弄清你的早年關係。在所有的早年關係裡面,作為一個孩子,他的愛恨沒有理由,只是一種感覺。”她回答,“當你更好地看清當年事件的真相後,愛和恨會發生一些變化,對事情的內在感受發生變化後,重新看待那件事情的時候,想法就會發生變化,現實問題也會得到解決。”
“萬一當年事件的真相,比我感覺的更殘酷……”一種不安的感覺隨著夜風的涼意侵襲了他,他下意識地重新攬住了她。
她也因濃重的涼意而微顫,他的體溫溫暖了她,她在他的懷裡輕嘆:“不管怎麼樣,直面現實總比逃避好。我也有害怕面對的過去,但我很想弄清楚當年那場火災的真相,不管多痛苦,我都願意忍受。只是,目前依靠我個人的力量還做不到。”
“火災是人為造成的?”他摟著她慢慢向前走去。
她輕“嗯”了一聲,“但是縱火犯到現在還沒抓到。”
兩人都陷入了一份深深的沉默中,文化館旁邊有一片竹林,他們走進了林中小徑。四周很靜,只有夜風來回穿梭,瑟瑟然,簌簌然。這裡沒有安裝路燈,幸好月光如水,把道路照得非常清晰。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下,瘦瘦長長的。他們緩慢地走著,有一大段時間都默默不語,在這樣的環境裡,似乎任何的言語都足以破壞那懾人的幽靜。
忽然“刺啦”一聲輕響,緊接著顏昕伊發出“啊”的一聲驚呼。因為神思恍惚,她的裙襬被荊棘勾住卻沒有留意,結果往前一邁步,裙襬處被撕裂了一大道口子。她彎下腰檢視,又懊惱又心疼,這條絲質連衣裙,價格不便宜啊。
“我買一條賠給你。”鍾恪南主動承擔責任,“我要是沒來找你,你就不會到這兒來,裙子就不會撕破,所以,我應該賠償。”
“不用了,跟你沒關係。我本來也想買條新裙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顏昕伊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走吧,別因為這個影響心情。”
他們繼續向前走去,顏昕伊抬頭望去,天空黑不見底,幾點稀疏的寒星在黑色的穹蒼閃閃爍爍,像發光的小水滴。她忽然站住了,輕聲問:“人死後,真的會變成星星,給走夜路的人照亮嗎?”
“也許吧。”鍾恪南也仰望著穹蒼,“誰也不知道人死後會怎麼樣,但我相信,我們故去的親人,都會在天上庇佑著我們。”
“但願爸爸會在天上庇佑我。”她低語。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們同病相憐。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應該更加堅強。”
她也看著他,那對眼眸在暗夜裡閃爍,像兩顆從星河裡墜落下來的星星,“我一直都很堅強,如果不堅強——”她頓了頓,“也活不到今天了。”
他一震,卻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