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油山鎮。殘月如鉤,午夜悽寂如魅影。
連心橋下,一燈如豆,映著熱烘烘的暖氣,一個老駝子,低垂著臉在煮麵,七八張油膩膩的椅子,兩三面油垢厚積的桌子,顯示著生意慘淡,貧人無告的苦楚。
只有一個客人,屈著膝蓋,在熟呼呼的吃麵從背影望去,這人似乎是個和尚,身形十分高大壯碩。
這時候,長街突然響起急促的蹄聲。
隨著馬蹄聲急起,健馬已自長街盡頭出現。
馬上的人,幾乎是與馬背貼在一起,一支箭似的上了橋,馬仰首嘶,剎那間,已俯衝下來,直奔麵攤檔處。
眼著那馬蹄疾急,要撞翻街口的桌椅碗筷,也必撞到那和尚,但忽地馬首轉向,往長街另一端疾馳而去,馬上黑衣一閃,一人輕巧如鷹的翻落,坐在和尚的對面,原來是個神父,看對方吃麵,已看了很久很久。
和尚照樣吃麵,吃得津津有味。
神父仍在看,似乎看著人吃麵也是門高深的學問。
終於和尚吃飽了面,雙手捧著碗,仰著脖子咕嚕咕嚕,把麵湯直喝下去。
神父終於說話了:“面裡有狗肉?”
和尚抹了肥膩的嘴,用葵扇般大的手往臉上揩油汗,還來不及說話,那煮麵老漢就沙嘎著聲音道:“什麼?”
他揚起切鵝腸的刀來:“我還做人肉的面哩!”
他顯然已抑壓著自己的憤慨。
他雖然只是個賣面的小販,但他吃飯的絕活兒,是不容人輕蔑的。
神父冷笑一聲,目中寒光一閃,和尚忽低聲道:“你真的想吃人肉面?”
神父道:“我只想見人的肉如何煮麵,倒沒這個胃口吃下肚子裡去。”
和尚攤攤手道:“你既不想吃,就少動一次手好了。”
神父把目光移轉到和尚身上,微笑道:“你吃完了罷?”
和尚道:“還想再吃。”
伸手往長著短髮的頭頂上一拍,揚聲叫道:“老闆,再來一碗牛肉麵!”
那老闆冷冷地道:“是你吃還是他吃?”
這一問話使和尚都為之一楞,道:“我吃的怎樣?他吃的又如何?”
老闆道:“他吃的我就不煮。”
和尚望著神父一眼,道:“我吃的。”
神父額下青筋一現,和尚道:“你是來殺人的?還是來做買賣的?”
神父強忍怒道:“你跟他是相識的?”
和尚道:“我常來吃他的牛肉麵,他死了,就沒有人煮出這個味道了。”
神父冷笑道:“好,好,貨物我帶來了,你的東西又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