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嶽帝都的夜色一直以來都是難得的良辰美景,有通宵達旦的彩燈,亦有忙於生計的燭火,加起來也算萬家燈火。上者尋歡作樂流連於風月,下者苦中作樂艱辛在市井,思嶽富人居多,真正算得上窮苦潦倒的百姓只佔了極少,苦是苦了點,咬咬牙還是能捱下去,家中兒女上進有出息的話,那這苦哈哈日子也就有盼頭了。中間一類就是比只管溫飽苦人高之一線的小康人氏,幾畝良田或一間鋪子都算,姬凌生最不喜此類人,沒事就扎堆話東家長西家短,城內大多謠言都出於其中,一身話柄的姬凌生自然深惡痛絕。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人活百年,不是忙著生,就是閒著死。
記得往前百年,思嶽還未有富裕景象,太祖留下的不世基業只剩外強中乾的空架子,可百年前南地六國竟無端掀起一場亂戰,除去最西邊獨善其身的西周,維持千年的天下大勢被戰火燒個乾淨,沒想到國力日漸羸弱的思嶽異軍突起,孤注一擲的從五國之戰中搶到了最大一塊肥肉,造成了現在南地六國中思嶽一家獨大的局面,倒是應了富貴險中求那句老話。
思嶽的崛起歸功於諸國亂戰,其中最大的功臣當屬老當益壯的姬長峰,這個聲望蓋過皇帝的老將軍也自知功高震主,於是交了虎符保全君臣之美,手下將領也被有意無意派去邊疆地界,後來直接卸甲還家靜候孫兒出世,本以為就此一身輕鬆的姬家還是未曾太平,姬凌生出生後還未睜眼孃親便難產而死,同時一服侍多年的大丫鬟也跟著自盡,死時手中有一封書信,詳細記述了何時何地在姬家少奶奶膳食中投毒以及心中愧疚難平自絕以謝,天災竟無端變了人禍,信中對幕後主使隻字未提,姬長峰搜魂中記憶才知曉一切,姬錦寧也因此變成了姬凌生。
姬凌生出世後也無災無病,只有一絲的修煉根基放在尋常人家也沒什麼大不了,落在以修煉發跡的姬家,那就是一番臭名,可以說,姬家這些年越顯沒落跟姬凌生逃不了干係。
此時月色正好,姬凌生毫無睡意,一個勁盯著屋頂發呆。
第二天一早。
“少爺,起床了!”,白月來到每日睜眼醒來後鐵定先來的地方,在幽暗屋內轉了一圈,白月還是沒有找到自家少爺,於是細緻把床鋪收拾好,再放進陽光祛除屋內濁氣溼氣。
把姬府上下翻了個遍,白月還去姬長峰那問了一圈,姬長峰只嘆息著說了大概,也說不準這一個筋的小混蛋去了哪。白月憂心更甚,去廚房準備一份齋菜放入食盒中,然後滿臉失望的白月帶著一心擔憂來到了姬府門口,坐在門檻上,雙手撐著下巴,痴痴的看著遠方,“少爺,你去哪了?”
思嶽峰山腰,姬凌生擦掉額頭得汗珠,喘了幾口氣。一夜未睡的姬凌生拂曉時便從床上爬了起來,琢磨著得出來透個氣,最後不知不覺來了這。
在山腳處還有件咄咄怪事,姬凌生迎面遇上一黑臉和尚,也不知是講那般高深佛法,缽中又有何機緣,只是瞧遠處寺廟的掃地小和尚眼中都崇敬得緊,想必是個得道高僧。可那無的放矢的黑臉和尚吃了豹子膽,上來便是,“施主,貧僧觀你眉宇黑氣盤結,恐有禍事臨門”,平日嬉皮笑臉的姬公子可能還會笑嘻嘻問何般緣由至此,眼下心中抑鬱,半點好臉色不給,繞道而行。
相傳佛法學問極大的黑臉和尚只得立於山腳嘆息復嘆息。
稍作休息,姬凌生邁著灌鉛步子朝著山頂走去。山很高,路也很長,但好在有個方向,相比讓姬凌生難受一個晚上還沒想通修不修煉的難題,可是好上太多。
來到山頂,已是精疲力盡,姬凌生心間逸興遄飛,胸中膽氣橫生,竟大不諱的朝上破口罵了幾句賊老天。罵個痛快後,姬凌生找了處朝下望去最為平直的臨崖處坐下。
姬凌生隨手撿起一個石子,用力拋下山崖,石子在風中飄個沒影。姬凌生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物,是裝著破髓散的藥瓶,將藥瓶握在手中,幾次想扔出去卻又把手收了回來。
細細端詳了幾眼商正良苦用心的藥瓶,最後還是把它妥善放回懷中,然後眯著眼看向山腳。
在山頂呆到午時,姬凌生徑直去了雪玉閣。
“姨夫!”寶兒欣喜的搶過姬凌生路上買的糖葫蘆,這丫頭永遠是一串糖葫蘆換一天笑臉,其餘時刻冷漠得很。
姬凌生摸著小丫頭的腦袋,像個人販子樣教唆問道:“寶兒,你雪姨在哪啊?”,收了賄賂的寶兒大眼睛撲閃撲閃,小手指著樓上,不及櫻桃花紅大的小嘴賣命啃著糖葫蘆。
姬凌生抬頭一看,雪玉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就你會挑唆寶兒叫你姨夫,這一喊,我雪玉閣的生意可是又掉了三成。”掉進銅錢方洞爬不出來的雪玉幽怨說道,眉間自生一股媚意,姬凌生聽著伊人的俏皮話,渾身骨頭立刻輕了幾兩,舒服躺在靠椅上,撇撇嘴道:“本來就是這麼喊,再說為了討好那小丫頭,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氣,不從你這討點利息怎麼行?”
雪玉翻翻白眼,打趣道:“敢頂撞太子殿下的大人物怎麼有空來我這?”,姬凌生還不知這已成兩日內瘋傳的趣聞軼事,狐疑道:“你去了?”,雪玉搖搖頭,直白道:“沒,不過你弄的動靜可不小,樓下那些屁大孩子佩服你跟著神仙人物一樣。”
姬凌生不再說話,仰頭看著屋頂發呆。雪玉走到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道:“怎麼連個笑臉都見不著,我的姬大公子。”
姬凌生握緊手中一捧細膩,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你有過不該生於世的念頭嗎?”,雪玉秀眉微皺,有些怔怔出神,最後搖頭說了個有字。
“哦?”姬凌生側頭,看見了雪玉眼中的憤恨,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將伊人擁入懷中,輕撫著雪玉的秀髮。
神色失落的雪玉把頭埋在姬凌生肩上,輕聲說道:“我娘是十里八鄉聞名的美人,身世也不差,家裡人為了找了個好歸宿。可她太傻,等了一個人十年,結果到死也沒見上一面。”
姬凌生聞言一怔,輕聲問道:“你恨他嗎?”
雪玉抬起頭,眸子裡有久降陰雨後的哀憐風景,慘笑道:“恨,怎麼不恨?我娘死的時候我知道他就在附近,可直到我娘閤眼他也沒出來。我最恨不是他讓我娘死心的狠心法子,而的是既然他一心要求他的天道,那為何要沾惹我娘?”
姬凌生沉默,才明白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還以為自己是個可憐人,不過是矯情而已。
迅速斂去悲怮的雪玉藉著姬凌生肩頭抹去淚珠,含淚笑道:“這些都是過眼雲煙,再提也沒意思,倒是你怎麼會有此一問?”,知曉了雪玉對修士的厭惡之情,姬凌生藏在心口想一吐為快的話也猶豫了,雪玉最受不得身邊人的隱瞞,見姬凌生依舊不言語,心口發苦。
見著雪玉顯露在眉間的隱隱火氣,姬凌生斟酌了下,正色問道:“如果我當了個修士,你會如何?”
對修士一類恨之入骨的雪玉閣掌櫃愣了愣神,無太多意外慌張,沒有正面回答,促狹道:“你不是立志要當個逍遙百年的紈絝大少嗎,怎麼想去修行當脫離世道的仙人?”
沒聽到尖銳衝突略感訝異的姬凌生苦笑,嘆息:“機緣這東西誰說得清楚。”
雪玉點點頭,收斂神態,一本正經問道:“你真的想學?”
“以前挺想,特別是小時候,那時候簡直做夢都想,現在嘛······”,姬凌生神色躊躇,欲言又止。
立場模糊的雪玉未勸止,更沒有慫恿,只是把整座思嶽城半數男人都念想過的嬌軀擠進姬凌生懷中,眼若凝波,柔柔笑道:“你若是真去修煉,我也不會惱你,你若是一去不回,我就多等你幾個年頭,你若是當了仙人,我便去當個仙姑,這輩子你都應該甩不掉我了。”
姬凌生雙臂微微抱緊,盯著懷中人的眼,柔聲問道:“你不是討厭修士嗎?”
雪玉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臥著,微微笑道:“我恨那人不是我從小少了個爹,而是因他負了我娘,如你心中有愧,那也是隻是負了我,我娘泉下有知也管不著了。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認了。”
姬凌生笑了笑,你這不是耍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