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笑道:“我那可憐的孫兒,心是好的,事可做的夠糊塗,你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臣子,真的有事你又拿什麼維護我呢,可真是為難你了。”
李氏偷偷望了眼守衛在廊下的孟迎春,俯下身問李茂:“對迎春,你是真心的,還是虛情假意拿她當跳板來接近老身說實話,不許敷衍。”
李茂道:“我是真心喜歡她。”
李氏笑道:“這就好,那你起來吧。”
待李茂起身,李氏又道:“我都幾十歲的人了,活夠了,活值了,他們想害我只管讓他們來吧,我倒要看看,長安宮裡的皇帝能把我這個給老李家丟臉的媳婦怎麼樣。”
李茂道:“天下沒人敢把您怎麼樣,長安宮裡的皇帝是誠心實意請你回去的,可您總得替大郎、二郎他們多打算打算吧”
李氏附耳說道:“老二不是我親生的,他是我從街邊撿來的,你可不能告訴他。”
李茂道:“在奸臣眼裡,都一樣。”
“為何我大唐的朝廷裡總是有奸臣,再聖明的皇帝也會被奸臣矇蔽,自古皆然,真是沒法子了,沒法子了。”李氏嘀咕了一陣,對胡裕春道:“叫迎春來給我換衣裳,我有話跟她說,瞧把這孩子氣的,嘴撅的能掛香油瓶了。”
胡裕春出門交代了迎春兩句,打發她去給老夫人換衣裳,自和李茂走到院中亭子裡,女兵女將們隨即進入內室,列陣在廊下,看起來非但武藝非凡,還懂得些行軍陣法。
“她們都是順宗皇帝在潛邸時派來侍候的。”胡裕春對李茂說,“他是個很開明的人,但朝中總免不了有奸臣,要拿我們母子做文章。早兩就覺察到城裡有些不對勁,忽然多了許多京城來的人,我已經安排好了,渡河去河東,那裡有我安排好的藏身之所。”
胡裕春說的這些,李茂渾然不知,自被解除左龍驤軍職務後,李茂就刻意和舊部保持距離,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煩,在鄭州,他的耳目遠不及胡裕春靈通。實際上即便是在從前,在鄭州這個地方,他的耳目也不可能比得上胡裕春。
李茂道:“天使已經到了城裡,出城的道路只怕已被封鎖,怎麼走”
胡裕春道:“實在不行就硬闖出去,駐軍裡多是船幫的弟兄,只要我一聲令下,叫他們抗命他們未必敢,拖延一下時間還是能做的到的。我門下養有三百勇士,平安到達到河邊不成問題,到了河邊自有船幫弟兄接應,渡河不是問題。到了河北,就是河陽地界,他們的人頭怕是還沒有我熟吧。”
李茂道:“你在駐軍里布有耳目,焉知他們在船幫裡沒有耳目鄭州財富半數在你家,一旦有事,他們還會顧忌兄弟情分嗎,恕我直言,船幫組織鬆散,重利輕義,平日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事,靠的住的弟兄不多。”
胡裕春愕然,李茂對船幫的理解是深刻的,這組織太大太鬆散,遠沒有外界認為的那樣有力量。
他的生母李氏本姓沈,乳名珍珠,吳興人氏,開元末,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選太子宮,被賜予當時為廣平王的唐代宗,後得寵生李適。安史之亂中陷於叛軍之手,幾經沉浮,流落民間。建中年間,李適尊沈氏為“睿貞皇太后“,在含元殿具冊“立牌”上皇后朝服,李適親奉冊伏拜痛哭不止。
為了尋找生母,德宗李適採納了中書舍人高參的建議,任命睦王李述為奉迎使,沈氏族人四人為判官,派使多人分行天下,四處尋訪,多方查詢,同時對沈氏家族大加封贈,以期母子團聚。
“建中末,有人在許州找到了我們,勸母親回宮,母親拉著我對他:我若回去,天子會認這個兄弟嗎若不能,豈非人倫悲劇皇帝要生母,可朝廷還能接受一個不再貞潔的太后嗎你讓皇家蒙羞,將來會有好報嗎
“那人愕然無語,建中年間找到的假太后很多,皇帝寬容並不怪罪,但一個誕下胡虜小兒的真太后,誰又有勇氣迎回宮掖他這一猶豫,我們就連夜搬走了。我們到鄭州後,改名換姓,苦苦奮鬥三十餘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母親不許我在朝為官,我也只好混跡江湖,操持賤業,本以為這樣能平平安安過一世,卻沒想到,末了,末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朝廷尋找沈太后數十年無果,到順宗李誦繼位後,有司建議予以停止,李誦同意,下詔在肅章內殿為沈氏發喪,上太皇太后號,建衣冠冢於代宗陵並立神位於代宗廟。
李誦遜位為太上皇后,遷移至興慶宮居住,李茂時為殿中省少監,和突吐承璀一同宿衛興慶宮,李誦自知時日無多,向李茂提及此事,讓李茂發誓儘自己之力保護沈太后母子的周全。李誦那時已經失權,被李純軟禁在興慶宮不能見人,朝中他可以信賴、依靠,又能當面囑咐的人唯有李茂一人,而當日李茂聖眷正隆,看起來也的確是個可以託付的人。
就這樣他把沈太后母子託付給李茂,李茂也的確盡心盡力給予關照,左右龍驤軍佈局天下時,他用了很大代價從林英手裡拿過鄭州,卻在此並未安排一兵一卒,因為李茂相信再巧妙的偽裝,終有露出破綻的那一天,若想保護她母子的周全,那最好什麼都不做。
“眼下還有一個辦法,我回京面聖,拿出先帝遺詔,不讓太后迴鑾。”
“這個辦法行不通,你回京去只怕連皇帝的面都見不著,勉強見著了,你又怎麼跟他說,說大唐皇室傾盡心力尋訪的沈太后,後來沒能保住貞潔,顛沛流離間嫁了幾個丈夫,還生了個胡人小兒,你讓皇家顏面何存讓太后的顏面何存若是那樣,我寧願現在就死了。”
李茂道:“天子的心胸比你想象的要寬廣,鹹安公主就是個例子,大唐的皇室不會排斥一個因為走投無路而失去貞操的人。”
胡裕春嘆息了一聲,言道:“公主是公主,太后是太后,豈可相提並論。且此事來的蹊蹺,裡面不會這麼簡單,眼下還是先離開這是非之地。我有一計,我去見見他們,假意商議太后迴鑾之事,穩住他們,你們趁機脫身。”
李茂道:“這麼做,你怎麼辦”
胡裕春道:“若他的心胸果然如海一樣寬闊,我何懼之有若他的心胸就像針鼻子,那我還有活路嗎”
李茂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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