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先生不堪忍受這樣的羞辱,一年後離去,臨走時他哀嘆說:“朽木不可雕,野人不可教化。”
另一位先生卻頑強地留了下來,他教洞民們種植莊稼,養蠶,抽絲,用閃亮的蠶絲織成柔軟的布匹,教他們說漢話,使用毛筆在竹簡上寫字,記事,教他們如何辨別山谷裡的草藥,用這些俯首可得的草藥來治病,他們教他們搭建鍋灶,把食物和水煮熟了再食用,他教他們搭建茅屋,以躲避風雨和蟲蛇的侵襲,教他們修建茅廁,讓他們明白當眾便溺非但羞恥而且也極其骯髒。
她的兄長全力支援這位漢人先生,在他們的共同奮鬥下,愚昧、野蠻的洪豔洞終於迎來了文明的曙光,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
可這一天突然就結束了,那一天她正在後山按照漢人先生的指點採集草藥,忽然聽說她的兄長被漢人先生砌的牆砸死了,等到她從山上回到寨子裡,兄長和那位漢人先生同時躺在血泊裡,她的兄長據說是被倒塌的牆砸死的,那位漢人先生則是被憤怒的洞人用石頭活活砸死的。
砸下第一塊石頭的正是現任洞主黃碎巖。
七天後,劍州刺史派人取回漢人先生的棺槨。
從此洞寨又一切復舊,已經成林的桑樹被成片砍伐,吐絲的蠶被端去餵了懷孕的母豬,稻田被踏平,修葺的房屋被拉倒,人們不再洗澡,不再修面,仍舊把新生的孩子丟進豬圈,把虛弱的產婦趕出去冒雨打豬草,不論男女仍舊當眾便溺,文明開化三年積累下的成果不到半年時間便被抹的一乾二淨。
新任洞主,她的侄兒洪碎巖,娶了寨子裡最美麗的八位姑娘,並以每年增加一人的速度持續霸佔著洞寨裡所有的好姑娘,這其中包括他的兩個堂妹,三個表妹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些年他生養了二十六個兒子,三十二個女兒,活下的兒子和女兒加在一起也沒超過十個,他霸佔的女人死的死,瘋的瘋,殘的殘,竟無一個有好下場,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洞寨裡最多子多孫的人。
劍州的那位仁慈的刺史調任後,新任刺史對藏在深山巨谷裡的野人部落不感興趣,而洞寨人自己也自絕於文明世界之外,一切如舊,當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之際,這裡依然橫行者野蠻、無知和矇昧。
洪住對此憂心忡忡,她一直期盼著那位仁慈刺史能再出現,讓這個多災多難的洞寨再次出現文明的曙光。
火刑柱下的乾柴已經準備就緒,古老的獻祭歌舞也進入了最後的**,張琦、韓義、胡川被押了出來,他們非但赤身**,身上的毛髮也被剃的乾乾淨淨,你們漢人不說身體髮膚來自父母,不可絲毫有損嗎,我偏偏要讓你們做不孝的子孫,這是對漢人的最大羞辱,也是十年前文明開化留下的唯一成果。
三個人被捆上了柱子,每個人的腳下都是厚厚的一摞乾柴。
張琦望了眼韓義,強作笑顏道:“你哭喪著臉作甚,便是死也不能讓蠻人小覷。”
韓義低頭不語,胡川卻哭個不停,四周人聲鼎沸,張琦勸不住,便唱起歌來:“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張琦唱歌是為壯膽,歌聲有些悲切。
韓義聽這歌聲很有些意思,好奇地問:“你唱什麼?”
張琦笑道:“大唐軍歌。”
韓義道:“大唐軍歌不是《大唐官健長行歌》嗎?我唱過,不是這個味。”
張琦道:“你聽的那個是《大唐官健長行歌》,我這個是咱茂哥填詞、譜曲的新歌,名叫《大唐官健從軍行》,跟你那個不一樣。”
韓義道:“有什麼不同嗎?”
張琦道:“大不同,你那個是攛掇蠢漢投軍,我這個是忽悠士子報國,不一樣。”
一旁正哭泣的胡川聞言,叫道:“命都沒了,還唱個屁歌,你唱歌能把安東軍唱出來嗎?能把這幫該死的野蠻人都唱死嗎?!”
張琦唏噓道:“人生在世百十年,終究難逃一死,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只要死得其所,死有何懼?何況還有兩位好兄弟陪著我。快哉,快哉。哈哈哈。”
胡川哭道:“你兒子才肯陪你死,我算是被你們給害慘了,隨鑾校尉做的好好的,跑到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來送命。老子不想死,老子還沒娶媳婦呢。”
張琦道:“你**這麼大年紀還沒娶媳婦,那你能怪誰?”又道:“沒娶過媳婦可碰過女人沒有?”胡川道:“你什麼意思,罵老子是軟蛋麼,長這麼大女人都沒玩過,那還算是個人嗎?”張琦道:“幾個?”胡川答:“六個。”
張琦搖頭晃腦道:“六個,馬馬虎虎,兄弟,你安心上路吧。”
胡川啐了張琦一口,想想這樣就死,著實有些冤枉,不覺眼淚又下來了,嗚嗚咽咽繼續哭他的。
巫舞結束,一身神裝的黃碎巖洞主手持裝飾著五彩貝殼的權杖,踱著方步,來到火刑架前,背對三人向他的子民發表最後的演說,三名手持火把的大漢步出人群站到了三人的對面,還有三名壯漢站在三人身後,只要首領一聲令下,三人腳下的乾柴便要熊熊燃起。
盛裝洞主的演講很有蠱惑性,四周人群已經沸騰。
張琦停止了歌唱,衝著東北方向破口大罵:“****你姥姥的,說好了同年同月同日生聲的,你們怎麼就撇下老子,不來了。”罵到最後一聲,已帶哭腔。
恰此時,夜空中,一支羽箭飄空而來,正中站在他面前的那位手持火把的大漢,那人晃了兩晃,倒頭朝後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