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從拐角兒處過來,到了那一排鐵柵欄的前面。這時陳果看清了,那一排鐵柵欄裡面是用同樣的鐵柵欄間壁著的,互相通透的,頭一間鐵柵欄裡面靠裡的牆上掛著各種各樣的刑具,牆下同樣是一個長條的鐵案子,上面擺放著各種工具。在案子的旁邊還擺放著一些個器物,無非也就是啥老虎凳之類。這要是把這些個工具,這些個器物擺放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會弄不明白,這是一家幹著啥樣活兒的鋪子?
鐵柵欄門是虛掩著的。王娟秀伸出手去拉開了那鐵柵欄門。鐵柵欄門沉重地轉動過來,發出的吱嘎聲響在這陰暗的牢房裡不由得讓人不寒而慄,格外讓人驚悚。由不得陳果不同意,兩個女人走進了那鐵柵欄門。
陳果對自個兒此時的處境是清楚楚兒的。這個時候,必須清醒!必須冷靜!陳果努力把剛才看到的文昌俊受刑的場面從腦海中摳出去!陳果聽到王娟秀說道:
“荊太太,你說怪不,這些個東西,並不都是俺日本的,有很多都是中國的。也可能中國和日本本來就有很多相通的東西。在這刑具和刑訊上也是一樣,你看這些個刀啊,榔頭啊,通條啊,中國有,俺日本也有。但有些個確實是中國人的發明。這間牢房是專門為女犯準備的。那邊過道里的那些個問詢室今兒個俺是頭一抹進去,但這邊兒的這些個牢房俺卻是來過的。你看這個東西,抽象點兒看,大致有點兒象驢,這可純粹是中國人的發明。這個東西叫木驢。不過,眼前這個東西已經不是木驢了,俺大日本關東軍的刑訊專家對這個東西進行了改進,現在應該叫做鐵驢,而且已經是電動的了!荊太太是個有學問的人,應該能夠知道,木驢這個東西在中國的文化典籍中是多有記載的,《水滸傳》裡有個叫王婆的,就是坐在了這上面死去的。王婆的死,中國人是拍手稱快的,為啥?還不是因為王婆做下了惡事兒,中國人恨她嘛!所以刑具這些個東西本身無所謂對錯,關鍵是看用在啥人身上。這要是用在殺人犯的身上,用在作惡多端的人身上,並不會讓人覺得殘忍,不管你們滿洲國還是俺們日本,這都是一樣的。這也正印證了日滿一家嘛!日滿親善,讓那些個破壞日滿親善的,反滿抗日的,殺人放火的人享用這些個刑具,滿洲國人看了不知會咋拍手稱快呢!”
陳果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她一聲不吭。她覺得,自個兒已經沒有再說啥的必要。跟敵人是無道理可講的!陳果不斷地把對敵人的仇恨吞嚥在了肚子裡!
這時的王娟秀依然是面色紅潤,就是在這陰溼的牢房裡依然神采飛揚!
王娟秀用一臺憲兵司令部的轎車把陳果送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荊志國和盧姐迎了出來,他們一直在焦急地等候。
是荊志國把電話打到了張昊池的家裡,張昊池把電話打到了省警察廳副廳長小原那兒。小原接了張昊池的電話,說,請轉告荊科長,我讓人查一查,有了訊息即刻回覆張廳長,請廳長稍候。只一會兒的功夫,張昊池接到了小原的電話,小原說,荊太太牽扯到了一樁案子,被奉天關東軍憲兵司令部請過去問詢,已經沒事了。一會兒就會有人送荊太太回家,請荊科長在家等候就是。
這時荊志國眼中的陳果,面色青灰,往日的神采已經全然不見。吃了飯,洗了澡兒,陳果的精氣神恢復一些個。說起這一大天發生的事兒,荊志國覺得,這只是日本人要乾的事兒的一個開篇,一個序幕。
荊志國坐在沙發上,突然就“噝”了一聲。
“誒?不對呀!陳果,你和文昌俊是下半晌兒就讓日本憲兵司令部的人給抓去了嗎?”
“是。咱還在給學生上課呢!也就兩三點鐘的樣子!”
“那剛才盧姐給你們學校打電話,那個打更的老頭兒,那個老頭兒姓啥來著?”
“姓劉。”
“啊,那個老劉頭兒說你是下班就回家了!噝怪了!”
“這是咋回事兒?”陳果一聽,也是一愣。
“是呀!咱打電話,那個老劉頭兒是說太太一下班就回家了!”盧姐證實說。
“憲兵司令部的人把你們帶走的時候,老劉頭兒在學校嗎?”
“在!一個打更看大門兒的,他不在學校到哪兒去呀!”
荊志國不再說話。他想,盧姐和那個老劉頭兒通電話時,老劉頭兒身邊應該還有日本人在身邊,是日本人不讓老劉頭兒說實話。
陳果受了驚嚇,回到了家,吃了飯洗了澡,精神就有些個放鬆,一會兒就困倦起來。盧姐服侍陳果睡下,自個兒也回了屋,剩下荊志國一個人坐在客廳裡。
當時,汪春的事兒一出,陳果在他們兩口子被張昊池從荊家溝喊回來的第二天就去了東甸,那晚回來時,陳果累得是滿臉青灰,當時的情景,荊志國就是到了現在還歷歷在目。當時荊志國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陳果是沒事兒找事兒,弄不好,是要惹禍上身的。現在,這事兒果然找上來了。多虧陳果到了東甸並沒有做啥。荊志國想,陳果沒有做啥,文昌俊不一定就沒有做啥!陳果和文昌俊去東甸是一時興起,是個人行為,還是倆人兒同在一個啥組織之內?陳果和文昌俊會是咱們組織裡的人嗎?從現在的情況看,不太象,他也從來沒有在魯敬濱那兒聽說過一點兒訊息,說是在他的身邊,在他們奉天省警察廳裡有咱自個兒組織的人。
坐在沙發上,荊志國腦海裡不停出現的還是陳果。日本人把陳果和文昌俊抓進了憲兵司令部的大牢,到了這時,那文昌俊是死是活都已經不能確定,可日本人卻放了陳果,而且是毫髮無損地把陳果放了回來。這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那文昌俊很有可能做了陳果還不知道的事兒,再有一種可能就是日本人這樣做很有可能是想嚇住陳果,從而也是對荊志國的一種警告。咱大日本帝國,咱關東軍是無所不能的,任啥破壞日滿協和,破壞日滿親善的人都是不能逃脫的!荊志國想到這兒,真真兒是非常擔心陳果。原本,荊志國是奉天省警察廳特務科的科長,這就已經讓陳果在她們學校的老師學生中處於非常難堪的境地,這如今又出了文昌俊和陳果被捕,陳果被毫髮無損地放了回來,而文昌俊卻在大牢中受盡了折磨,這會讓學校的人產生更多的聯想,陳果在學校中會更加難堪。這樣想來,荊志國心裡真真就有些個對不住陳果的感覺!然而,這個時候,自個兒心愛的人有些個難堪那還算是啥不得了的事兒嗎?
眼下,陳果在學校可能遭遇到的難堪確實讓荊志國非常難受,但也還沒有讓荊志國覺得不能承受。與此相比較,荊志國越來越感覺到一種極其沉重,極其黑暗的東西在向他自個兒壓過來,他分明感覺到呼吸的困難。這種極其沉重,極其黑暗的東西不但壓向了他自個兒,也壓向了他所在的組織,壓向了他的家庭,壓向了他心愛的人。他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似乎要衝撞突破那沉重黑暗的東西,他的四周啥也沒有。他重新坐下來。荊志國意識到,自個兒現在需要的是特別地冷靜,需要尋找時機。他相信,這樣的時機很快就會到來。
早上,荊志國給奉天省警察廳打了電話,向張昊池請了假。因為陳果的事兒,一宿未睡,頭痛得厲害。張昊池說道:
“志國,有些個事兒別太較真兒,寬一寬也就過去了。行,你就在家好好地休息休息,在家陪陪太太。沒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啊!”
早早地,盧姐就到菜市場去了,很快就把荊志國愛吃的魚買了回來。荊志國接過盧姐遞過來的菜籃子,直接就到廚房去了。他請假在家可就是為了等這條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