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福使一圈下來,身子便微微有些發熱了。他將枯枝舉在手中,頭高揚起,做一個“對月長吟”的招式來收勢,枯樹在黑色夜空下與朗朗繁星中顫動。東福望著這枯枝,一下子想起在散府後院的梅樹下摘梅。也是這般的枯枝,卻有點點寒梅怒放。更有佳人在旁含笑相看。如今的星夜下,便已是物換人非了。
他一直和寒冰在一起,每日裡都有新奇發現,寒冰洞又與世隔絕,他幾乎沒有心思去回憶不堪的往事。如今突然出了洞來,看大好河山,觀風賞月,觸景生情,那被埋在心底的東西便如被流水從心底衝起的柳絮,一點一點地浮上來。
便在走的前幾天,他還自創了幾招劍術,被散參花取了一個名字,叫寒梅瓊脂劍。
東福心中便有淡淡的痛意掠過。從他離開散府,應該有很長時間了吧?原來這傷痛,也是可以隨了時間流逝而減輕的。不去想,便真的可以兩相忘了吧?
“你在想什麼?”寒冰輕輕走到東福面前,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微微地笑。
東福驀然回過神來。將枯枝遠遠拋開,也將心事遠遠甩開,笑道:“只是想起一些舊人舊事,日子久了,都快忘記了。”
寒冰靜靜看著他。然後輕輕笑笑:“你舞劍給我看,我便跳舞給你看吧。”
跳舞?東福很意外也很開心。他那天在荷池上已經見識過寒冰的曼妙身姿,寒冰跳起舞來,那一定是可以賽過九天仙女的。
“我去把九曲音石放上來。”寒冰說著,身子一躍,已跳下那方方正正地洞口去。
九曲音石?東福很奇怪,正要跟了跳下去,忽然聽見身後有嘎嘎的響聲。他吃驚地回頭,看到在草地上緩緩升起一塊黑色的大石頭。大石頭有一人多高,上面千瘡百孔,有無數的不規則的小洞,顯得非常醜陋。
東福正在石頭邊上轉著圈兒端詳,寒冰已經從洞口輕輕跳上來。手裡拎著一個小石桶和一個極小巧的石瓢。東福疑惑地看著她,難道寒冰要拿著小桶與小瓢來跳舞?
寒冰微微地笑,也不和他解釋,只彎下腰去,從草地中的小溪流裡舀起一桶水,再走到大石頭邊上,微微踮起腳來,用小瓢舀了水,緩緩倒進大石頭最上面的洞裡。
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高低不一,長短各異,隨著水流響起,似乎有很多人坐在石頭裡弄響了樂器,雖然節奏並不一致,聽起來卻也恍如仙樂一般,細細密密,悅耳動聽。
太神奇了!東福這才明白為什麼叫九曲音石了。他跳過去,接過寒冰手中的小桶與小瓢,繼續來舀水往那最頂上的小洞裡倒。小洞很小,一瓢水要倒很久才能倒完,即便倒完了,水也還在慢慢往下流,發出各種不同的叮咚聲響,東福彎腰再舀起一瓢,中間水流的叮咚聲竟不中斷。依然緩緩流敞奏響。這樣奇妙的伴奏!
寒冰淡淡地笑著,將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拿下,拿起肩上垂下的長長袖帶,走到草地中央。在悠緩的音樂聲中踮起腳尖來,舞動白晰渾圓的手臂,轉一個圈,搖曳起舞。
東福高高地舉起手中的瓢倒水,這麼一邊舉著一邊看著實在是累,他索性把小桶裝滿,身子一跳,人便坐到大石頭頂上,一邊輕鬆倒水,一邊看寒冰在夜空下白衣飄飄,舞姿妖嬈。
大石頭忽然增加了重量,水流從小洞中穿過的聲音便起了微妙的變化,要渾厚幾分。寒冰看他高高坐在石頭上逍遙自得的樣子,輕輕掩鼻而笑。在草地上時而軟軟彎下腰肢,時而高高在長裙內挑起腳來,全身彷彿沒有了骨頭一般,四肢柔得像靈動的白蛇,黑髮在夜風中隨著身子的舞動飄散開來,猶如一片落到地上的雲彩。
一片黑暗中之,寒冰的白色衣衫格外顯眼,跳得快了,便只見白衣旋轉如一朵大花盛開在幽幽的夜色中。還有淡淡的幽香隨風飄散。
東福看得呆了,連水也忘了倒,一時拿著一個瓢,心裡懷疑自己是不是偷入了天宮,偷窺了嫦娥的舞姿了。
水流完了,音樂聲便也沒了。寒冰聽聲音停了,便也停下來,微微地喘著氣。因為運動的緣故,蒼白透明的臉上便泛起淡淡的紅暈,美不勝收。
東福拍著掌從九曲音石上跳下來,看寒冰嬌喘微微,生怕她著涼,忙將草地上的衣服拿起來給寒冰披上,笑著說道:“我今天算飽了眼福了,怕是皇宮裡的九朝天子也沒有我這樣兒的福氣,看到仙子下凡來跳舞。”寒冰嫣然一笑,斜靠著大石頭休息。
這麼又跳又舞的一折騰,兩個人便都累了。東福肚子更是咕咕叫起來。好在寒冰早準備了一籃子的飯菜。東福從樹林中弄了些乾枯樹枝來堆好,找了兩塊石頭拿在手中,運勁用力摩擦。寒冰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
石頭相撞掉下的大火花很快引燃了乾柴,紅色的火苗竄起,一直站在一邊的寒冰突然驚呼一聲,一下跳到九曲音石後面躲了起來。東福吃了一驚,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竟讓寒冰躲起來,慌忙也跳到石頭後,用身子護著她,探出一個頭來東西張望,小聲問道:“怎麼了?”
寒冰一張臉一下子變得如血染一般的通紅,驚懼的從石頭後遠遠地看那正漸漸燃起的火堆。東福很詫異,寒冰竟然害怕這燃起來的火焰?雖然寒冰洞裡不用生火就能做飯,但也不應當從沒有見過火罷?如何會懼怕成這個樣子?東福心中有無數疑問,但看著寒冰瞬間漲得血紅的一張臉,卻知道她絕對不是一般的恐懼。
“只不過是一堆火,踩一腳就熄了。不用害怕,你和我一起過來。”東福柔聲的勸慰寒冰,伸手拉起寒冰瞬間變得冰涼的手,將她慢慢從石頭後拉出來。
寒冰平靜了一些,臉上漸漸褪去那恐怖的紅色,她下意識用力抓緊了東福的手,跟在東福身後,卻仍是很害怕,站在石頭旁邊,不敢靠近火堆。
“過來,真的不用害怕。來吧。”東福不知道她怎麼會害怕這一堆火。但他堅信這一小堆火絕對不會對寒冰造成傷害。他捏一捏寒冰軟綿綿的手掌,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寒冰雪白的小臉和那雙遲疑不定的眼睛。
寒冰望一望燃著的火堆,又看一看東福,忽然向火堆伸出另一隻手。淡淡的火光映在白晰的手和白色的衣衫上,寒冰看起來很緊張。沒有什麼。她放下手來,笑東福羞赧地笑了一笑,閉著眼睛說道:“你拉我過去吧。”
東福不明白寒冰為什麼要閉上眼睛?他拉著寒冰,小心地靠近火堆,火堆的熱氣烘到兩人的腳下,燃燒的噼啪聲在空氣中迴響。寒冰慢慢睜開眼睛,緩緩伸出手來放在火堆的旁邊,忽然很開心,兩個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無限的歡喜與驚訝:“我不怕火啊。我可以站在火光旁邊呢。”
東福笑起來,找一塊大石頭來,讓寒冰坐下。微微地笑著問:“寒冰,是不是你的師父說你不可以接近火?”
寒冰點著頭,凝神望著熊熊燃著的紅黃的火苗,輕聲道:“師父她根本不能接近有火光的東西,只要接近了,就會死的。我原以為我也是的。”
接近了火光就會死?東福呆呆望著寒冰。這是怎樣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