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楚國翁主劉擷,進封為長公主。將長公主命服,送嫁妝奩,珠玉,首飾,源源不絕的賜送楚王邸。
舒蘭捧著命服走入劉擷所居東苑,轉過屏風,見劉擷正在對鏡梳妝,梳大手髻,翠眉紅裝,如煙如雲,最後抿上一口胭脂,鏡中的少女無悲無喜,左眼下三分一粒淚痣,閃著嫵媚動人的光。
“翁主,”舒蘭心中難過,嚶嚶落淚道,“你就真的認命了,任由他們送你去匈奴了?”
“不認命又怎麼樣?”劉擷從妝奩中取了一朵珠花,簪在頭上,回過頭來自嘲一笑,“我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
“會有法子的。”舒蘭握拳激動道,“當年匈奴人窮兇極惡索魯元長公主,年前又求娶長公主女,她們不都是避過去了麼?翁主你也是堂堂的大漢諸侯翁主,不同於當年無權無勢孤苦無依的須平長公主,你只要扮個可憐,裝個病,太后和陛下是你至親,又怎能真的忍心將你送到匈奴去送死?”
“我跟張嫣不一樣,”劉擷只覺得骨子裡寒磣磣的,抱著肩道,“她什麼都不用操心,就有人將她護的好好的。太后和陛下心裡都放著她,不去匈奴,她依舊是她的長公主女,天子外甥;我呢,連我親父都已經為了一個宗正位將我當做棄子,我還死皮賴臉的留在這兒做什麼?我灰心,不肯留下,是因為根本沒有人希望我留下來,就算我學當年的長公主,自戕明志,僥倖不必和親,失了太后和陛下的歡心,我也就再也當不成眾人欣羨的楚國翁主了。”
“怨只怨,”她落下淚來。“我母親早逝,連個為我真心籌謀的人都沒有。”
細膩的面板揭開後是猙獰的血脈,恨只恨,為什麼一定要揭開,一旦揭開,我們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連裝作沉醉假象的機會都沒有。
“翁主,”舒蘭抱著她哀哀痛哭,“最多我們不要當這個翁主了。我們隱姓埋名,離開長安。找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落腳,前些日子,長安城裡轟轟烈烈的傳說呂家的九娘子私奔了。這麼久還沒有她的下落,她不也就沒事了麼。陛下看在血脈之親的份上,不會太過逼迫你的。”
“胡說。”劉擷揚聲斥道。
“呂未為的是兒女私情,而漢匈和親是國家之事,怎能等同論之。”她悽然道。“縱然父親拋棄了我,但他這些年生我養我,疼我育我。若我逃了,楚王府將會因為我而獲罪,我身為女兒,不可如此不孝。而且。說到底,我還是姓一個劉字。陛下有一點說的對,我的血脈裡流淌的是劉氏皇族的驕傲。它不會允許我做一個逃兵。”
“何況,”她的眉眼生出一分寂寥,“縱然我想逃,又能找到誰陪我一起呢?”
魯元有張敖,呂伊有韓幄。呂未有賀臻,而我。我愛的那個人,他卻愛慕著另一個女子。
“誰說沒有?”舒蘭努力微笑,“我剛剛從大堂回來,正見了留侯世子上門向王爺求親。這些年,世子對翁主你一片痴心,不離不棄,翁主若是開口,世子一定願意的。”
“張不疑?”劉擷訝異不已。
她的唇邊慢慢抿出一抹微笑,感動道,“他倒是有心,到了這個地步還能上門。”
她生平第一次,很認真的回想起那個男子的樣子。
他的面容有些方正,失之木訥,但是性子老實,才能平庸。那麼多年的歲月裡,他的樣子只是隱在張偕背後,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在這一剎那,才漸漸的浮上來,遮掩了所有。她平日裡那樣待他,總是不給他好臉色,甚至於羞辱。以至於他決絕的說再不願相見,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是唯有一個他,上門求親,天真的想著,只要定下了婚事,她就不必再去和親了。
劉擷忽得伏案大哭,得意逢迎千樣好,知心一個也難求。若早知如此,一切再從來一遍,她很想,很想,再給他一個微笑,好言好語的說幾句話。
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翁主,”舒蘭見她情動,以為她心中同意,作喜道,“那我去尋世子,求他——
“不必了,”劉擷拭了眼淚,抬起頭來,板臉道,“我不能再連累他了。”
縱然他一片真情,一切又能如何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張不疑親自登門,只能表示,這只是他自己的主意,留侯不會同意他胡鬧,甚至連個冰人都請不到。
而自己的父親,也不會答應他。
他有著世襲的爵位,大好的前程,不必為了一個即將和親的翁主,毀了自己。
劉擷吞下了心中血淚,最重要的是,舒蘭,我已經習慣了作為翁主的繁華熱鬧,要我重回那個鄉野之間的無名女子,我無法做到。
命北軍中尉丞羅恕為和親使,送楚國長公主之匈奴。
楚國長公主的車隊經過長安東市的時候,一輛標著宣平侯家徽的寬敞馬車從華陽街緩緩馳來。
“避在一邊,等和親的車隊先過去吧。”掀開車簾一角,魯元清亮的聲音緩緩吩咐道。
“諾。”騎在馬上的家僕恭聲應道。
北軍重重護送之中,宮車上的少女忽得揚聲吩咐道,“停車。”
御人不知所措,籲的一聲勒住了馬。
和親使騎馬上前,皺眉道,“楚國公主,此時尚未出長安,和親車隊不宜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