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十二年
上元
上元是一年最熱鬧的時日之一,又兼南方淮南之亂剛剛平定,大漢國境昇平,長安城中在這一日掛起無數彩燈,相與慶賀。
張嫣穿行在東市當中,沿途欣賞各家市肆掛出的彩燈,或有心思巧妙,令人歡喜。
“哎,荼蘼,你瞧你瞧,”她興高采烈的指著一家市肆斜挑裡打出的最上一盞蝴蝶宮燈,“那盞燈多漂亮?”
“再漂亮也是小手藝。哪及得侯爺花大價錢請專門的彩燈師傅打得漂亮?”荼蘼撇嘴道,“小——公子若是想看漂亮宮燈,只在府裡就看的到,何必巴巴的跑出來?”
張嫣抿唇笑笑,“家裡的燈再好,也及不上外面的這點子人味。”她吩咐下人買下宮燈,道,“正好拿過去博燕隱哥哥一笑。”
淮南之戰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對士兵的撫卹已經發下去。而當初中軍帳中一戰死國的漢軍將士,呂皇后更是特意加了一份例錢,以表對維護太子的恩德。雖然最後分到死去軍士家人手中,不過數十錢,眾人已是感恩戴德。看起來,一切都平和安樂,大漢江山日益鞏固,帝都長安一片太平日月,隆重慶祝上元。
張嫣嘆了一口氣。
她想起了張偕。
關內侯張偕的右眼亦在淮上一戰中受傷,回京之後一直在留侯府休養,陛下遣太醫探視,道是並無大礙,慢慢將養就好。
只是,誰都心知肚明,無論如何,傷到了眼睛,日後目力終究會受損一些了。
家人與燈販爭吵的聲音傳過來。張嫣愕然回神,問道,“怎麼了?”
“公子看中的這盞燈,”家人執燈轉身不服道,“他說了要百錢,結果小人付給他,他又不賣。”
她挑眉稀奇道,“為什麼不賣,這燈有人預定麼?”
“那倒沒有。”賣燈人苦笑道,“只是公子你的人給的是莢錢。若是莢錢的話,得要百五十錢。”
“莢錢怎麼了?莢錢也是陛下明令發行的。”家人猶自道。
“您這話我也知道,”賣燈人也寸步不讓。“只是我若收了你的錢,到別處也當不得半兩錢花啊。”
張嫣要了一枚秦制半兩錢,和一枚莢錢,掂在手中,見莢錢方寸比半兩錢小了大約三分。分量也要不足六成。二者面文卻皆為半兩。
“公子平日裡不親自經手銀錢,所以大約不知道,”荼蘼在身後輕聲解釋道,“其實秦錢自個兒也不足半兩,大約只重四五銖。大漢建立後,因秦錢重。陛下便令民鑄莢錢,這本是陛下惠民之意,但莢錢重三銖。錢輕文重,百姓覺得吃虧,若用莢錢買東西,便要價的高些。”
張嫣皺了皺眉,然而瞧著手中宮燈。實在是喜愛,便道。“老翁說的也在理。百五十錢就百五十錢吧。”
她提著宮燈到留侯府。大門開處,侯府管家已經是熟見她了,笑鞠道,“小公子是來探我家二爺。”
“嗯。”張嫣當戶跳下車來,和氣道,“我自個進去就可以了。”
忽見得一襲紅雲從大門飄出來,容色娟妍的少女面上氣的淚花閃現,偏倔強的仰首不肯墜下,回頭對著留侯府大門喊了一聲,“哪個稀罕你?”從階上下來,正當面撞上張嫣,是以韶華之名冠劉氏的楚國翁主劉擷。
“哎,表姨安好。”張嫣尷尬喚道。
劉擷怔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誰,從鼻中哼了一聲冷道,“你是來探張大公子的?還是不必去的好,他最慣會將別人好意當驢肝肺。”又拂袖嫌惡道,“好好的女孩兒,偏偏要扮成這樣?俗氣。女孩兒有什麼不好,值得你不恥成這樣?”潑辣辣的數落了一通話,也不等張嫣答,徑自上了駟馬安車,御人呼喝,轉瞬間去遠了。
張嫣直愣愣發了好一會呆,才轉頭問張管家道,“楚國翁主這是怎麼了?”
能做留侯府的管家,老人也是成了人精的,含蓄笑道,“楚國翁主的心思,老奴看了這麼些年,也沒有看懂。”想了想又輕聲提醒道,“大約是楚國翁主好意來探二少爺,二少爺卻沒如她意吧。”
她輕車熟路的走入東園,站在廊下,聽安室之內傳來輕聲話語,“楚國翁主也是不懂事,適才胡亂言語,大哥莫放在心上。”
又有一道低沉嗓音喟道,“阿偕,你心裡可怪大哥?”
“那是沒有的事情。”聲音堅決而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