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念卿心裡惶惶不安,彷彿已經眼見著傅荼蘇的慘狀,連帶著自己的下場也多想了許多。
像折了根的樹,離了枝的葉,撲了火的飛蛾,落了水的雪花,到最後都會離去得悄無聲息,就像從沒來到過人間。
那可是雪祭,大胤公子之首。
短短一瞬,褚念卿幾乎要把自己的遺言想好了,褚思昀來晃她,她才回過神兒來。
“念卿?想什麼呢?”
褚念卿忽然回過頭去,這才發覺自己已經神遊許久,不好讓褚思昀知道了再起事端,褚念卿只好編了句客套話。
“擔心傅御醫罷了,阿兄,念卿去御醫院看一眼吧?”
褚思昀臉上的擔憂才稍稍降下去些,向後一靠,皺眉頭擠出絲絲波紋方隨下落的雪花而去。
“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就好了,這會外頭正冷著呢,凍著怎麼辦,又要喝那些苦得發慌的藥,你小時候就不願意喝藥,回回吐一身……”褚思昀滿眼兄長該有的慈愛,可他說這話著實讓褚念卿有點兒聽不下去了。
你見過我幾回?還能知道我喝藥什麼樣?哦,好像是,是在倚華宮喝過幾回藥,可那不是你娘往我的藥裡撒鹽撒辣椒粉還撒糖?換你,有本事你別吐!
褚念卿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不過還好,沒當著褚思昀的面把心裡的不快吐出來。
對傅荼蘇的緊張,或者更為確切地說是對於雪祭的恐懼,褚念卿想了又想,只是又實在掙脫不開去找傅荼蘇,不能眼見為實,她心裡總是慌慌的。
或許是老天聽到她的禱告吧,傅荼蘇這時候竟然來了。
他推開門,身後跟進耀眼的白,關上門掩蓋白色,傅荼蘇先行了個禮並請罪:“微臣來遲,請五皇子、公主責罰。”
“無妨。”褚思昀應了句。
傅荼蘇便自行免去了禮數,輕輕拍了拍帶在身上的雪。
從前他是不會這樣的,褚念卿看著他,只覺著他有股莫名的煩躁和低落,即使神色上沒有表示,卻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好像被什麼事牽絆住了,全身繃得很緊,原本就很少有表情的臉上,此刻更顯得僵硬。
他今日那副謙謙君子的樣子像是強逼出來的,實際他心裡很惱火。
只是這些空口無憑的事情,褚念卿張了嘴卻也問不出來,只好默不作聲,退至一旁讓傅荼蘇給褚思昀把脈。
過了半刻傅荼蘇才開口,彷彿在原本該靜心把脈的時候,他的心也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去。
“五皇子平安,繼續靜養便是,微臣告退。”傅荼蘇撤了蓋手的帕子收進寬袖,才剛來了沒一陣兒又要逃跑。
只是他不知曉,在他心裡飄遊的時候,褚念卿也在出神的盯著他。
“傅御醫,你的手……是怎麼受傷的?”
褚念卿空幽幽的開口,傅荼蘇才急忙去擋左手手腕上那被勒了一圈的紅,匆忙間,他露了慌亂,這些都被褚念卿一絲不差的記在心裡。
“微臣是不小心磕到桌角了,區區小傷,不足以讓公主掛記。”
“那回去記得上藥啊,這傷在手上,平日裡多少不方便,早好了早鬆快。”褚思昀接了一句,這一句只是隨口的話,傅荼蘇背對著他,他自然看不到傅荼蘇臉上的神情,所說的話、所想的事自然比褚念卿天真的多。
傅荼蘇遮著手回頭道謝,再回過頭又是急切的逃脫。
褚念卿便就由著他,反正,留著也問不出話來,這些事情總還得要褚念卿自己去探索。
戌時,到了宮人給褚思昀擦身的時候,褚念卿從前還必須得在,捂著眼睛也得待在遲雲閣裡,但如今褚思昀神志早已正常,如何還能不知羞恥?戌時還有半刻的時候就早早的叫褚念卿趕緊回清崖宮去,再想起從前鬧脾氣的時候非得死死地拽著褚念卿的手不讓她走,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洩憤。
不過褚念卿早把這事而忘了,她滿腦子想的只有終於能走了,也不是有多嫌棄褚思昀吧,主要是如今雪祭回京了,她就必須得全面警戒,隨時做好防禦準備,總不能自己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知道打不過就再不思活路,站在那裡拿封遺書等死,說出去不得被人笑話!她得去了解一下雪祭的。
回清崖宮的一路上,褚念卿都在靜靜回想從前與雪祭打交道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句話。
印象最深的有兩個:雪祭曾說過,且之公子並非他所殺,他只是在且之公子耳邊唸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已,這句話褚念卿當時不懂,忽有一天不知做什麼時才猛然想通。
且之公子的名字?只怕不止是名字,雪祭喚他時,喚的是秦且之吧。
連姓帶名稱公子,詛咒公子全族不得好死。若換做是平常,且之公子不過是像先前玄隙公子那般生氣過後便罷了,可當時是什麼情況?太子被刺!且之公子的契主都沒了,沒了靠山,他還有什麼底氣?被旁人提到全族性命,他如何不懼?雪祭這意思明顯便是威逼且之自盡,還能留些顏面,否則日後定然挑唆百般,結果便是且之公子親眼看著全族跟他一起去死。
且之公子是被郡守舉孝廉入仕,孝子之心人盡皆知,他怎麼可能放著家中親長的性命於不顧而跟雪祭拼命呢?那時候,他對太子的忠心還算什麼?什麼都不算!
除了這件事,褚念卿便只剩一件印象深刻的,這事恐怕也是扭轉結局的關鍵點:那就是傅荼蘇和雪祭的關係。
為何傅荼蘇能和雪祭對抗?原想著是雪祭有什麼把柄在傅荼蘇手裡,可回想起過往種種,事情又好像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