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永昌秋意甚濃,酉初時分天色漸暗。冬兒讓在院中玩耍的孩子們準備吃飯,記掛著江安義還穿著單衫,拿了件夾衫來到書房。書房內,江安義拿著信沉思,身影在黑暗中凝成剪影。
聽到腳步聲,江安義抬起頭,冬兒道:“江郎,孩子們等你吃飯呢。天氣已涼,加件衣裳。”
江安義站起身,接過夾衫穿上,冬兒體貼地替他扣上衣釦,瞥見桌上的信,隨口問道:“小叔在北邊可好?”
鼻端嗅到清幽的蘭草香味,江安義覺得昏脹的腦袋為之一清。身邊的三名女子個性不同,所用的香水也不一樣,欣菲性格剛烈,喜歡枙子花的濃馥,冬兒性情溫婉則多用蘭草一類清雅的香味,而彤兒喜歡臘梅,她的香水自然也用臘梅香型。江家如今開發出的香水種類多達十二種,聞香識女人,這十二種香型各屬於什麼樣的女人?
江安義胡亂想著,冬兒開心地挽著江安義的手,兩人來到吃飯的廳堂。幾個孩子在桌邊吵吵鬧鬧,欣菲從僕婦手中接過菜擺放在桌上,彤兒在擺放碗筷,好生熱鬧。
冬兒給幾個孩子碗裡舀鴨湯,叮囑道:“天氣涼了多喝湯,驅寒暖胃又滋補。你們玩出汗一定要先用毛巾擦乾淨,不然容易受涼。”
彤兒笑道:“冬兒姐什麼時候變成郎中了,我這兩天喉嚨發乾,該吃點什麼?”
趁著吃飯前,江安義問了幾句晨智和晨益的學業,李東鴻教得很用心,兩個孩子已經認識了不少字。欣菲將筷子遞到江安義的手中,笑道:“別一天到晚對孩子板著臉,智兒和益兒都有些怕你了,吃飯。”
江安義想起弟弟在信中說北境寒冷,交待道:“安勇來信說北境寒冷,你們到西市多購些保暖的皮裘寄往軍中,讓安勇和親衛們都能穿上。”
彤兒打理著家中的生意,對皮裘的行情很瞭解,插嘴道:“江郎在化州時讓百工科研究織毯、製革之技,已見成效。鎮北大營向化州商人購買的織毯、皮衣、皮裘數量激增,價格比往年漲了近三成,咱們幾年的織毯皮革鋪子也賺了不少錢。西市裘衣鋪的東西又貴又不經用,我寫信讓自家鋪子寄些來,從化州直接送到鎮北大營去,也就二十天左右的時間,誤不了事。”
冬兒介面道:“讓鋪子裡挑好皮裘寄些到家裡來,孩子們長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下了,我打算今年過冬再替他們縫製幾件衣服。”
江安義皺起眉頭道:“咱家雖然不缺錢,但也不能過於浪費,一件裘衣數年不會壞,大的穿不下改改讓小的穿便是。既然讓化州的鋪子送皮裘,索性多送些來,家裡人都挑幾件,還有範師兄、劉兄、田守樓那裡都送去些,思晨年底要出嫁,多給她準備些做嫁妝。思晴跟右衛的肖長史進展如何,要不要也替她預備些?”
欣菲笑道:“思晴的好事估計要到年後,不過裘衣倒是可以備上,到時候我叫兩個丫頭自己來挑。”
思晴和潘和義告吹,欣菲又氣又急,託田守樓打聽哪裡有合適的人選。田守樓對京中情況十分熟悉,果然不負所托,送來三個名字,而且有文有武,都和思晨年紀相當。文的由李來高出面,武的有何希桂安排,約了人或文會、或打獵,幾番接觸,思晴與右衛的長史肖升宜有緣,總算了卻欣菲的心事。
冬兒怕冷,苦著臉道:“身上穿著裘衣可以保暖,這雙手卻沒有地方藏去,到哪兒都得戴著手筒,做起事來真不方便。小叔他們在北境本來就冷,戴著手筒無法拿刀槍,過個冬兩隻手肯定得生凍瘡。”
江安義心頭一動,他在妖師的記憶裡看過套在手指上的手套,如今化州已經能鞣製皮革,若是能做出套在五指上的羊皮手套,穿在手上能彎曲自如,既能保暖又不會影響抓握,應該對安勇有用。
把主意一說,彤兒立時雙眼發亮,嬌笑道:“江郎,這個辦法好,這件事就交給妾身來辦,保準咱家每年能多出十幾萬兩收益來。”
江安義怫然不悅道:“彤兒,做什麼事不要總想著錢,錢多了並非好事,俗話說財是惹禍根苗,小心招惹是非。”
彤兒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做了個鬼臉,逗得幾個孩子“格格”地笑起來。
欣菲忍不住出聲打抱不平,道:“江郎,彤兒妹子也是為了家裡著想,你怎麼胡亂責備她。”
彤兒輕聲道:“姐姐,前次東宮太監前來索要香水被我擋了回去,後來江郎前去東宮被太子冷落不見,現在京中有人在傳江郎惡了太子,怕是因為小氣惹來的是非。”
欣菲怒道:“此事你並未做錯,東宮小人借太子之名四處漁利,京中早有不平之聲,太子不能約束下人,終要惹出事端來。江郎名義上是太子之師,教不嚴師亦有責,妾身認為江郎不妨直稟天子,直斥其非。”
江安義苦笑道:“熊國丈、何子英等人都勸說過太子,可恨程明道蠱惑殿下說要讓身邊人得利方能讓其忠心耿耿,眼下我並未在東宮任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萬歲有龍衛暗衛為耳目,想來這些事情也有所查知,萬歲和太子是父子,我又何必去自尋煩惱。”
“我方才說彤兒不要總想著錢,有不必為了錢財得罪東宮的意思,但主要是說手套這種物件能讓漠北將士保護好手,將來打仗時便能多一分力氣,這是件有利於國的大事,不要總想著賺錢,無國哪有家,這個道理要分得清。”
彤兒轉著眼珠,狡黠地笑道:“江郎說的意思我明白了。手套是軍需品,能為漠北大軍將士增添戰力,屬於大功一件,用它來換取十幾萬兩銀子的做法太蠢了,應該把它獻給朝庭,讓天子封官加爵。”
江安義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彤兒,這腦瓜子轉得也太快了,欣菲笑道:“彤兒這丫頭若去當官,肯定比江郎厲害得多。”
幾個孩子都用敬佩地眼光看著彤兒,江韻婧更是鼓掌笑道:“娘好厲害。”
江安義想了想道:“彤兒這個辦法不錯,不過我升遷過快,需要時間沉澱,眼下用不上這份功勞。彤兒,你今夜辛苦一下,讓家裡的僕婦幫忙做幾副樣品出來,明日帶到你大伯府上去,問問他李家要如何運作。”
彤兒感激地道:“多謝江郎,到時候我把東鴻和來高也叫上,現在大伯對這兩個小子可上心了。”
…………
九月秋風緊,天氣一天涼似一天。
京中十六衛的操練變得緊張起來,東宮率府的人馬時常拉出去與十六衛對練,何希桂回府時興奮地說,薛將軍讓他們加緊訓練,朝庭很可能再抽調十六衛和東宮率府的人馬到北漠去參戰。對練中何希桂大放異彩,不少十六衛的將領都敗在他手下,太子殿下還專程召見他勉勵了幾句,為他為國建功,為東宮掙臉面。
九月朝庭下了兩道旨意,一是讓軍器監的工匠前往雷州、登州鎮北大營的駐地,就近製造軍械,並徵用雷州、登州、辰州、恆州數州的徭夫到軍前效力。二是命各州縣募集士兵,加強訓練,並擇優充實到四大都護府,次者錄用到府兵或團練。
大鄭採用的是募兵制,給絹布十二匹、粟米十二石,另給鹽、醋、酒若干,將士們按照等階不同還有兵餉,若是打仗有賞賜,立功能升遷。這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待遇其實是表面文章,軍營之中論資排輩、拉幫結派、欺壓新人、剋扣軍餉等現象比比皆是,所以民間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之說。
中秋節後鎮北大營與漠騎那場戰鬥被說成大勝,殺死漠騎八千,其中黑狼軍二千,軍情司副典史康千峰首功,連升三級成為正七品上的副鎮衛,和他一同探得情報的風雷門弟子都遷升一級,風雷門記大功一件。
榜樣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時間軍情司的江湖人紛紛請命,各種情報紛沓而至,讓黃喜既喜又憂,情報太多,有真有假,分辨的難度大大增加。
京中知道真實戰況的人不多,但京中多得是老奸巨滑之人,從兩道旨意中就能咂摸出不少東西來。等到漠北大營傳來真實的情況,那些叫嚷著要北伐立功的權貴子弟聲音小了許多,立功是好事,但活命更重要。
十二月八日,黃道吉日,李來高迎娶思晨。太僕寺卿李府張燈結綵,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這場婚事在京中引人注目。李家是十大世家之一,雖然近幾年有些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次李家與江家聯姻,此次李來高又與江安義夫人的師妹結親,親上加親,兩家的關係越發牢不可破,其三李來高是天子看重的後起之秀,前程似錦;其四李家最近進獻了一種手套的東西,可以為北漠將士雙手保暖,天子大喜,親口表彰李家輕財愛國,不愧為世家典範。
用寧陵郡王的話講,老李家眼見得火苗要熄了,風一吹居然又旺起來了。時也,運也,命也,李來高這小子成親,送份賀禮了結當年與李東鴻發生的小恩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