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無妨。”
虞萬曆擺擺手,收斂神色,“小淳,別看傅象剛剛吃了虧,此人不容小覷,你還是得盯緊他。”
厲淳點頭道:“傅象此人必是我此生宿敵,我絕不會有任何輕視之心。”
虞萬曆又說道:“朱雀的太師龐冰,已經有成聖的跡象了,倒是比大隋那位早了些,就是不知道龐冰是不是被形勢所迫,不得不操之過急。如果是成就儒家偽聖,自然更好。不過真正需要我們提防的朱雀儒士,有可能不是龐冰,而是……那人。畢竟瓜分朱雀一事,他出力極大,是順勢而為,龐冰一心護國,屬於逆勢而行,此消彼長啊,可憐龐冰……”
厲淳沉默不語。
這些事,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世間儒家的自家事,更是稷穗學宮的門內事。
最後,身為南唐文壇霸主之一的虞萬曆,向前方伸出手,好似手握整座鎏京城,握緊拳頭,然後緩緩遞向黃正央,攤開手掌,笑眯眯道:“大哥,此方天地,就交給你了。”
這一刻,太平郡王的黃正央,尤為氣勢磅礴,絲毫不輸虞萬曆和厲淳兩人,嗤笑道:“不過是從那個廢物手中,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一切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
那個說死也不賣身的青樓少女,死了。
那晚一輛馬車進入銀魚衚衕巷,將隨意卷在棉被裡的冰涼屍體,隨意丟棄在一座小院門口,還丟了一隻錢袋,裝著三四十兩銀子。
大概意思是說少女的命,就只值這個數。
屍體最先是被巡夜更夫發現的,很快就整條巷子都給驚醒。
少女的爺爺,老人跪在屍體旁邊,顫顫巍巍,伸出乾枯的手掌,撫摸著孫女的臉龐,好像她只是睡了。
少女死後,一直無人問津的貧窮小巷,一下子車馬喧沸,短短几天內,來了大官小官,有官服鮮亮的縣衙主簿,也有趾高氣昂的衙門胥吏,更有驗屍的仵作,衙門裡的人,很一心為民,說是讓老人儘管報官,大膽喊冤,一定會為他和暴斃的少女主持公道,挑不出半點毛病。也來了許多混江湖的過江龍地頭蛇,有在整個鎏京城南都算呼風喚雨的黑道巨擘,有地盤包括虎牙坊的大佬,只是雙方都沒有靠近那棟院子,只是或站著遠觀,或在附近酒樓飲酒。
本就看不慣銀魚衚衕巷那幫年輕遊俠的附近地痞,這些天就遊蕩小巷四周,徘徊不去,透露出很多言之鑿鑿的小道訊息,說那少女有幸進入王侯高門,非但不低頭做人小心行事,竟然膽敢見財起意,偷竊之時,給當值的打雜僕役撞了個正著,這也就罷了,還當場行兇,用一隻官窯花瓶打傷了人,那人現如今還在病榻上躺著呢,等傷勢痊癒了,說不得遲早要報官的,身邊證人更是有好幾位,少女偷竊不成反傷人,反抗之後被失手打死,就是這麼一樁板上釘釘的鐵案……
這些地痞流氓,臨了大多不忘很是嫌棄地譏諷幾句,說真晦氣,那娘們真是個不識好歹的玩意兒,放著潑天的福分不享,非要白白吃這罪受,活該死了一乾二淨!
當初青樓小廝丟下的錢袋子,好像也給暫時充公了,說那是證物,只有等水落石出了,才能讓劉老漢拿回去。
少女家裡並無半點積蓄,她死後,還是小巷那些個同齡遊俠,出的錢,幫忙置辦的靈堂,姓宋的讀書人和那些街坊鄰居長輩們,則出力。
所有小巷百姓的那位新鄰居,只知道姓黃的年輕女子,在少女死的前一天便不在銀魚衚衕巷,等她回來後,就只能看到一具棺材了。
她好像不是特別憤怒,只是經常坐在靈柩附近的門檻上,發呆。
要麼就是攙扶老人偶爾出去曬曬太陽。
老人有一張躺椅,是少女在井水樓擔任清倌掙到第一筆錢後,偷偷買的。老人拗不過少女的堅持,就沒讓她退還給商鋪。
當時她笑著說,爺爺,就等著享福吧,這些都是小錢,咱們以後就不用太省著花錢了,肯定可以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今天老人躺在椅子上,今天不知為何,他的精氣神特別好,都沒用那位年輕女子攙扶,自個兒就走到了院子,一點都不像是舊病纏身的垂暮老人。
這些日子裡,老人一次都沒有嚷著世道不公,更沒有讓人幫忙送往衙門擊鼓鳴冤。
所以到最後,老人其實誰也沒有拖累,於是也就沒有人覺得老傢伙是老壽星吃砒霜,因此暗處,有些躲在幕後的大人物,覺得這個姓劉的老傢伙還是識趣的,這才沒有得寸進尺。
這一天,老人轉過頭,望著那個年輕女子,輕聲說道:“黃姑娘,這都是命啊,怪不得別人。你也別太傷心了,要怪也只能怪我,該死的沒死,才害得小淺為了給我治病……”
說到這裡,老人艱難笑了笑,“咱們啊,就當小淺早些投胎享福去了,只求老天爺下輩子再莫要讓小淺,投胎到我這種人的家裡,讓小淺投個好人家,不敢奢望她做個大家門戶裡的千金小姐,最少也不要再吃苦了。”
她點了點頭。
依稀記得曾經有位少女,念念叨叨,像一隻吵鬧的小麻雀,久而久之,讓她有些厭煩,就出門躲清靜去,去看那些飛來蕩去的紙鳶,去聽那些此起彼伏的鴿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