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陳青牛覺得琉璃坊就很大了,接下來,少年是覺得涼州城太大,後來才知道,涼州只是朱雀王朝的一個小州,真正的大州,是中樞鳳州,是民風彪悍的燕州。
但是朱雀,依然不是南瞻部洲最大的王朝,哪怕吞併了玉徽皇朝,兩塊國土相加,疆域也敵不過西域。陳青牛小心提著花光十之八九積蓄的半壺花雕,行走多時,終於出了涼州城,清明時節,重兵把守的崇德門也鬆懈許多,他一路詢問,先來到商湖湖畔渡口,渡船寥寥,陳青牛與面板黝黑的老船伕討價還價一番,將剩下的零碎銀子再送出七八分,老頭終於答應送陳青牛去來回一趟狀元墓。
上了破敗小舟,上了年紀的老人開啟話匣子,嘮叨道:“李狀元那可是神仙人物,我還記得他七八年前就坐在你那個位置上,給了我一錠金子,跟我嘮嗑,也不嫌我鄙陋,後來他走了,開始的時候每年清明都會有青樓的姑娘來祭奠,後來就稀疏啦,到這兩年,就再碰不上美嬌娘嘍,想來她們也會跟我這種糟老頭一樣,老得不成樣子了,她們是女人,肯定不願意李狀元見到她們老的樣子,小兄弟,是不是這個理?”
陳青牛點頭笑道:“老丈人,肯定是這個理。”
老船伕感嘆道:“可憐咱們的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
陳青牛無言以對,他自己不過是已經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何況也沒打賞別人的習慣和資格。
摳門未必是惡習,揮霍卻註定不是美德。
陳青牛是從小就被迫錙銖必較的下等人,還是睚眥必報的小人。
老人划槳,抬頭望了望陰沉天空,自顧自說道:“奇了怪哉,涼州清明必下雨,是好幾百年的規矩了,咋到了今年,就變天啦?”
陳青牛愈發無言。
一個半時辰後,終於來到一個早已破落荒廢的渡口,老船伕叮囑道:“小兄弟,按著小路一直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狀元墓。千萬別呆太久,我最多等你半個時辰。商湖到了晚上,可不太平。”
陳青牛捧著花雕,點了點頭,跳上渡口。
一炷香。
好不容易找到雜草叢生的孤墓。
墓前無香無酒。
孤苦伶仃。
墓碑斑駁。
陳青牛將花雕酒擺在墓前,蹲下去,石碑上刻有“江左李牧之墓”六個字。
很奇怪的字型,談不上龍飛鳳舞鐵畫銀鉤,非草非行非楷非隸,中正圓融,只是看著就心平氣和。
難道說,這位一生傳奇坎坷的男子,死得如字型那般安詳?
陳青牛拿著那壺酒,站起身,悉數倒在墓前,輕聲道:“我六歲將唯一的親人下葬後,便發誓,此生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不跪公侯,只跪陳氏乳孃一人。望狀元郎海涵。”
天空中,猛然間一道道粗壯閃電交織,將原本灰濛死寂的天幕撕裂開來。
春雷炸起。
轟鳴聲不絕於耳。
震人心肺。
前一炷香還溫婉如仕女的商湖霎那間洶湧起來。
最後竟是大浪滔天。
天地異象。